所以当听闻李素筠真在安定手下建立了战功,李下玉有继承太史令位置希望的时候,李治都觉得有种自己身在病中,以至于不知时日流逝的恍惚。
难道,真要让她们做官不成?
可安定乃是战将主帅紧缺,又持有灭国之功,在必须做出封赏的情况下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其他的人却不是这样。
李治也不希望,这等公主也能出将入相的待遇,会扩散到太多人的身上。
“怎么想的?”武媚娘摇头轻笑了一声,以闲谈一般的口吻答道:“大概是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吧。”
李治奇道:“……哪有这么形容的?”
“我说错了吗?”武媚娘解释,“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又不是只在形容陛下这颗紫微星,各州刺史理政之时也当有此标准,何况是为陛下钦定上柱国的安定。”
“陛下有朝臣拱卫,太子为诸王标杆,各州刺史有属官协力,至于安定既要为陛下横扫边陲、威震四方,自然也该当有群星策应。偏偏那些个朝堂官员又不是个个都觉得公主可堪大任的,还不如姐妹、姑姑还有那些有本事的姑娘们能为她尽心效力,你要让安定怎么办?”
“我……”李治一时语塞,不得不承认,媚娘话中所说并没有错。
光是之前刘仁轨的那件事上就可见一斑。
现在就算圣旨已下,为此事盖棺定论,媚娘还有几分抱不平的想法,又将这其中的困境控诉在了他的面前,也一点都不奇怪。
虽说连英国公的孙子李敬业都因前往辽东的数年历练,对安定公主尤为敬服,李治却不难猜到,朝堂上的大部分臣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安定公主年龄渐长,好像非但没有让熊津大都督府的幕僚变成更多人愿意趋向的选择,反而有更多人开始观望天皇天后对于安定公主随后的安排,看看他们是否要在太子成年之后,还给一个公主这样大的权力。
这就让安定在运行四海行会、坐镇辽东之时,不得不启用更多的非士族出身之人,以确保各处岗位都有人督办事务。
她想借用同道的姐妹与皇室长辈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可李治也说不好,这样的发展到底会导向一个什么结局。
比如说,倘若安定当真能在数年后解甲归田,这个只有在安定麾下才能得到重用的特殊群体,当真甘心自己会失去此前的权力吗?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因病症导致的头疼就让他被迫中断了思考,武媚娘也在此时朝他说道:“再说了,她们的俸禄是安定出的又没让你出,还有,若是真有人觉得我在苛待于义阳和宣城,兰陵萧氏只是因萧昭容的失势而偃旗息鼓又不是人都死完了,自会来说的。”
“陛下与其思考这些费心伤神的事情,还不如想想,该当给贤儿选个什么王妃。”
李治连忙摆手:“如今后续军粮筹措仍需不少,先莫要提此事了。”
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虽是身在病中,李治的语气也倏尔凝重了起来,“这军情要务,还要劳烦媚娘与凉国公商定,千万莫要……给吐蕃以可趁之机!”
此次安定请战,调度各地单只府兵精锐便有四万有余,若算上后勤人员与候补兵马,有将近八万之数,若是作战一年,需要六十万石的军粮。
奈何灾情之下,关中先后遭遇大旱与暴雪,早将常平仓粮草取用殆尽,就算有官员、亲王、富户各自解囊,又调度了山南粮仓储备,也只凑出了大约三十万石,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会消耗在行军抵达西海的途中,可想而知对于后方的粮草补运压力有多大。
三个月内必须再有一批军粮调拨往陇右,送入吐谷浑与西海都护。
他得是疯了才会在此时考虑皇子的婚事。
也就只有李敬玄那等为攀附世家不遗余力的家伙,才能想到赶在旱灾期间,又将新妇迎娶进门,成了朝堂之上被安定痛斥的对象。
“陛下放心,此事我会尽心的。”武媚娘起身应道。
她这句应诺之言,早在安定出征之前就已和女儿说过,可不知是否是因今日的那番思绪,让她将这话重新在李治面前说出的时候,只觉这“尽心”二字,分明已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到底是为李治尽心,还是为她自己尽心,做自己有本事做到也必须达成的事情,好像已然有一个答案了。
不只是阿菟正值“众星拱之”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呢。
匦使院既承载着传递民间谏言的职责,如今也等同于是半个天后的私人“秘书团”,或者说是另外一个门下省,为她归并奏疏、协办政事、起草诏令,其中的宫中女官与朝臣,正是簇拥在她身边真正听令的群星。
可大约是因有相当一部分经由天后遴选出的官员早已习惯了二圣临朝后天后在前朝处断政务,加之匦使院成立的时间还很短,都并未意识到这个变化。
倒是今日得获天后召见的狄仁杰在被领进此地的时候,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独立在外的团体,似乎完全能起到更为深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