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在当下,还只像是个广开言路的中枢而已。
但在即将行到天后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先将自己的种种揣测思绪都给收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天后自面前的卷宗中抬起头来朝着他端详了一番,开口说道:“右相对你在此次随同前往河南道巡查的表现褒奖有加,可见这大唐铨选的改革确实有效,能从地方上选出贤才来。”
狄仁杰:“天后过誉了。”
“我有没有过誉你心里清楚,能得右相这么夸赞,可见你不是个胆子太小的人,只做一个侍御史未免有些浪费了。”武媚娘沉吟须臾,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我有件事想要考考你。”
今日并非身处大殿之上,但天后这等语气,与天皇亲策试举,分明没有太大的区别。才自雍州折返不久、候立在旁的娄师德也不难听出这个态度。
狄仁杰也听得出来。
他拱手:“臣洗耳恭听。”
武媚娘从一旁的娄师德手中接过了卷宗,“自总章天灾开始,太仓、广通仓不足以应对关中粮食需求,几乎都要依靠外来运入,河阳仓、回洛仓、含嘉仓常担转运要务,但就算如此,装满之时能负载五百余万石的含嘉仓内也只剩下了五十多万石的府库存粮,还要供给关中与洛阳所用。”
“河北道黎阳仓距离安定公主开河辟田处不远,需至八月之后才能陆续有米粮存入,南方山阳仓倒是还有七十来万石的存粮,但需用于扬州大都督府驻兵所用,以及赈济江淮一带,谨防南部动乱。如此情形以你看来,若要将其调度北上,需走哪一条路线,又该当先挪用多少存粮呢?”
她顿了顿,饶有兴致地观望着狄仁杰的表现:“你才从河南道回来,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应当不难回答吧?”
狄仁杰心中快速思量。
若这只是个寻常问题的话,当然不难回答。
他与刘仁轨巡查的最后一站,正是山阳仓。而之所以将此地放在最后,正是因为,开仓放粮必须要有节制。
山阳仓地位特殊,若能将灾情所需米粮在当地解决,尽量不要动到此地的府库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若要将其送往西海,便应当先将其经由通济渠送往洛阳,再行考虑转运之事。
但狄仁杰既然明知此地这批粮草不可擅动,也知道,若只运送十万二十万石军粮,等真正送达的时候损耗已占三成,实在是过于浪费,就绝不可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是了,这个问题有陷阱,不能以常规方式作答。
“敢问天后,”狄仁杰回问道,“河北道新田之中种植的可是宣州稻?”
武媚娘回道:“是。”
狄仁杰道:“那么黎阳仓能得到补充的时间不在八月,而在六月或者七月,以满足河北道的灾民所需。但在收成之前,因河南、河北聚集人口众多,还有关中百姓流亡于外,七月之前,洛阳的含嘉仓与淮安的山阳仓都不能擅动,以防出现连年灾祸。”
这句连年灾祸的揣测,换了旁人或许还要犹豫一二,在狄仁杰这里倒是一点没带犹豫的意思。
见武媚娘非但没有因他否定了题目而生气,反而流露出了几分对他的赞赏之意,狄仁杰愈发笃定地说了下去,“山南东西二道的存粮已基本调度完毕,同样不能继续过度消耗,剑南去岁遭灾,加之对外送粮多为陆路,不在可选范畴内。所以真正能动的,其实是关内道与河东道。”
“更准确地说,是北都一带。”
北都,正是李唐兴兵的太原,也是,狄仁杰的家乡。
武媚娘接话:“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前来长安任职之前,是并州都督府的人。”
“是!这也是为何我敢下这个判断。”狄仁杰回答得很是果断,甚至愈发有了几分侃侃而谈的架势,“总章、显庆元年天灾中,河东的遭灾情况远不如关中。以太原为界,南部的汾河流域并未因旱灾断流,早年间修建的横城渠、甘泉渠也在起到灌溉效果,虽然收成不如往年,但太原府库内存粮并不比山阳仓少太多。”
“此外,若启用洛阳、淮安甚至是关中粮仓支援行军,需走渭河路线,水浅船小,运送经费反而很高,但若自太原运送军粮入大河,连续多段河道都为沙质河槽,运载稳定,除了石嘴山一带险滩颇多,需要效仿三门峡漕运走陆路之外,几乎都能缓速通行。这是另一个有利的条件。”
事实上,这其中的一段往来航运,还是在北魏孝文帝时期就已有过通行的,承载过单次六十万石军粮的运输。
其他人或许会不记得这段历史沿革,狄仁杰乃是太原人士,又怎么会不记得这段因河曲戍防而出现的漕运。
现在需要做的,不过是将太原重新作为漕运中枢,将河东道与关内道的粮草经由黄河运往陇右罢了,也就是——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