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自抵西域后便将战线稳步推进,又有伊丽道行军副总管阿史那卓云与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自后路先取庭州,悄渡天山,截断了叛军后路,与苏定方前后夹击,擒获了发起叛乱的朱邪叶护与炽俟叶护。
郕国公契苾何力留守西域,镇压西突厥与回纥其余各部,谨防后患,由苏定方将那两方叛军首领押解到长安来。
他在信中额外提到,据此二人声称,这两方的联手确实有吐蕃从中插手的缘故。吐蕃大相禄东赞的次子钦陵赞卓亲自前来安西都护,谋划了此次的两方联手,然而在西州遇到唐军驰援后不久,此人便用前去联络援军为由,消失在了此地,并未给人留下问责的把柄。
武媚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也端详了一番李治的面色。
但在这张病容之上很难看出,对于错判吐蕃的野心他到底有没有后悔的想法。
只听他垂眸沉声答道:“苏将军果然是大唐的股肱之臣,安定所举荐的阿史那将军也有荡清叛逆之勇,自还朝之后自当重赏。”
苏定方能平定这出叛乱让李治并不太意外,至多就是因为他此次动兵少有损失便将叛逆拿下,多出了几分宽慰之色。
想想此前郑仁泰能在己方占优的局面下让唐军损失万余骑兵,更显得苏定方办事稳重妥帖。
只不过……若仅有这条消息的话,好像没有这个必要皇后亲自来报?
武媚娘接道:“何止是安定所举荐的将军该当重赏,您更应该赏的是安定本人!”
“她……”
“她带兵翻越雪山直入藏原,与东女国会盟发兵,在积石山下伏击了吐蕃援军。在放人报信于禄东赞后,以唐军乔装为吐蕃兵马,结营于吐蕃联军百里外,禄东赞不敢承认吐蕃援军覆没,只能孤注一掷进攻吐谷浑。”
“然而吐谷浑境内早已被她与裴行俭、弘化公主划定了数道防线,先将禄东赞请君入瓮骗入西倾山深处,又以白兰羌报信瓦解叛军联盟,以薛仁贵统兵于后方发起合围。禄东赞被迫率领残兵逃亡,却最终还是没能逃出生天,被安定射杀在了吐谷浑边界。”
武媚娘说话间握住了李治拿着军报的那只手。
在说到“射杀”二字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紧了自己的手,让人足以在话音的激动之余,在这份紧握的力道中也能察觉到她心中的不平静。
可在骤然听到吐蕃兵马战败,就连其中的大相禄东赞也为安定击败甚至击杀的时候,李治自己心中的惊讶错愕情绪一点也不比皇后少,以至于竟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她这个失态的举动。
“不止如此。”在这安静的大殿之内,武媚娘在停顿下语气的一刹,比起平日里稍显急促的呼吸也能清楚地被李治听到,让他也被感染着心潮澎湃了起来。
若是有人能朝着她的脸上看去的话还能更进一步地瞧见,武媚娘说话间目光愈发明亮,其中盛满了这数月的担忧散尽后愈发真切的喜悦。
“安定与吐蕃做了个交易,将禄东赞的尸体交还,但前提是,要对方承认此次的战败,在损失了三万多精锐士卒之余,以礼将文成公主送还大唐。”
“她还在信中说道,因禄东赞的败亡,加上这送还文成一事,吐蕃权臣与王室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尚族与论族之间迟早一战,起码在数年内没有了进犯大唐的机会。就算对方还有此想法的话也无妨,文成公主在吐蕃居处二十二年,对吐蕃知之甚多,必能助她一臂之力。”
李治正因“文成公主”四字而怔然,就听皇后已说了下去,“陛下,大唐乃是鼎盛之国,何必要以和亲公主来维系邦交!何况自松赞干布过世后,文成公主本就再难有从中进言的机会。如今吐蕃因折戟于吐谷浑陷入内乱,与其留文成客居异乡,遭逢危难,将她接回才更能彰显我天。朝上国的赫赫威风。”
“您说,这消息若是传至前朝,朝堂之上的百官该当如何赞颂于您呢?”
李治的呼吸也不由收紧了一瞬。
在这一层层递进而来,一条条让人始料未及的战绩面前,他难以直接自军报上看到文字,也让他近乎本能地跟着皇后的语气而走。
在她止住话音的那一刻,他所想的,便是皇后所问的最后一句。
有此战绩在手,宣扬国威已成,百官该当如何赞颂于他呢?
他已能想象那样的画面了。
他尚且不能在听到这战报时保持住心绪的平静,他的那些臣子应当也不能!
如此说来,哪怕病体拖垮了他想要亲征前线的计划,甚至在朝堂之上总有那些心怀叵测想要凌驾于君权之上的臣子,让他不得不依托于皇后帮扶,变成今日的二圣临朝,但在对外的征讨之上,那些降而后叛的行径终究还是少数,最后告知于百官万民的,还是得胜而回的战绩!
不错,接回文成这个举动有些先斩后奏的嫌疑。
可正如阿菟所说,文成对于吐蕃的了解,极有可能会变成反过来制衡吐蕃的利刃,也如皇后所说,一个足够鼎盛强大的王朝并不需要送出和亲公主来维系太平。
击败吐蕃,促成了他们的内乱,又将文成给趁机接回,这一连串的举动下,恐怕百官都将称赞他能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好将军,李唐宗室也将因此举而不必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在有朝一日被送出,对他更为归心。
比起苏定方在西域的平乱,阿菟这出本没让他报以太大希望的请战发兵,竟是达成了远超想象的战果!
他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振奋激动之色,旋即回握住了武媚娘的手,“媚娘觉得,我该当如何嘉奖两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