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韩宥眸色微深。
祝熙语像是突然卸了力,整个人软软倒进韩宥怀里,喃喃,“活着就行。”
韩宥垂眸看着她还苍白着的小脸,没有追问,只是拿过桌上温着的水杯,“熙语,要喝点水吗?”
祝熙语摇摇头,望着手腕失神了很久,这里原来有两个漂亮的金手镯,是舅舅特意为她亲手做的,内侧刻着她的名字,正面雕着各种祈福祝愿的花纹。后来她去了侯家,乔淮娟说这样会有人说黎家的坏话,哄着她放在家里不要再戴出去。她也知道一直有人攻讦外公资本家,便摘下来收到卧室。
但几天后镯子就找不到了,她当时哭着在卧室里翻找,乔淮娟跟在后面哭着给她道歉,侯语希也跟着妈妈哭,后来就来了很多人,都在劝她只是个死物,没了就没了。她不肯,那些人就说她白眼狼,对养父母太苛刻。
祝熙语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后来的日子和以前差别太大,因为父母和舅舅实在太爱她,所以自己才始终无法接受他们的离开。自己才能到现在也还能清晰记得很多孩童时和他们相处的记忆,被他们放在心间疼爱的记忆。
她沉浸在回忆里多久,韩宥就静静抱着她坐了多久,直到厨房里那股霸道的苦味飘进祝熙语的鼻尖,提醒了她她现在已经从女儿变成了妈妈,该她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了。
祝熙语回神的瞬间就对上了韩宥担心的眼神,她窝在韩宥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身后是他坚实的胸膛,祝熙语忽然觉得,即使她过去失去了很多、遭遇了很多,但现在的她已经重新幸福了起来。有爱人、有孩子、有关心她的新的亲人和朋友,她有足够的勇气来重新面对她心底里最深的忧惧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祝熙语伸手抚上韩宥的下颌,韩宥的额间甚至生出了汗。
韩宥侧头亲亲她的手心,“没事,要是现在不想喝药我就先拿下来?”
祝熙语摇摇头,“喝。”过去已经过去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韩宥将药倒进碗里,又拿出一个空碗,来回倒药汁加速降温,祝熙语这才注意到他手肘上的痕迹,想到什么,她伸手想去拉开袖子看看。
韩宥第一次避开了她的动作。“我看看。”祝熙语的声音还有些哑,手就悬在韩宥手边,态度坚决。这次韩宥没再躲,祝熙语看见了几个深深的甲痕,基本都破皮了。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韩宥抚上她的眼尾,“不哭了。”
祝熙语抿着唇,满脸都是自责,去客厅斗柜拿了棉球和酒精,这还是韩宥外出做任务的事特意准备的放在家里备用的常用药。
韩宥静静看着祝熙语小心翼翼给伤口消毒,在她启唇瞬间将吻落下,“不用说对不起。”
祝熙语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在他的大腿上,见药已经温好端起来一口气喝尽,韩宥将另外准备的温水递给她,“苦不苦,漱漱口。”
祝熙语摇摇头,她很需要这个苦味,来提醒她不要再被情绪裹挟。她转头看向韩宥,决定向韩宥全盘托出她一直未曾提及的、一直不想提及的她命运的那个转折。
冬天
祝熙语在婚后不是没有想过和韩宥聊聊五八年的那个冬天,但她实在太害怕了。和韩宥认识以来,两人几乎是处处合拍,祝熙语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鼓足勇气将舅舅的事告诉韩宥,他却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反过来劝她一个消失十多年的人大概率是不可能活着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于是这件事便在祝熙语刻意的回避下拖到了现在。此刻,她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他们在去年十月相识,这九个月里一起经历的事也很多,她很清楚经过这段时间自己已经非常依赖和信任韩宥了,韩宥也远比初见时还要可靠。
但她还是会觉得紧张,韩宥的反应将比以前那些人加起来还重要,分量并不亚于审判。他会怎样说呢?他会相信自己没有任何根据的直觉、猜测吗?
韩宥从祝熙语的表情里看出了很多情绪,其中最明显的是害怕,韩宥的心仿佛被泡进最酸涩的汁液里,但他的脸上依旧是可靠的、令人安心的沉稳,似乎在告诉自己的妻子,请相信我,我会一如既往地接住你的信任。
祝熙语也确实感受到了他的鼓励,她开始讲述自己命运里最黑暗的那个冬天。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正儿八经地聊过我的家人。其实还挺简单的,我的爸爸只有一个关系不太亲近的姐姐,几乎等于独身一人娶了我的妈妈,自我出生起我就和妈妈一起生活在北城的外公家。”
“我爸爸的经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五八年冬月戍边任务中因公牺牲。但我的生命里还有一个完全不输父亲的男性长辈,就是我的小舅舅。”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概括他对我的爱,以至于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在之后的十六年里还能依旧清晰地记住他的容貌、声音以及共同相处的记忆。总之,他对我非常重要。”
“我从小就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人,即使是我的爸爸也比不过的那种。但就在我爸爸牺牲的消息传来的那几天,我舅舅最好的朋友也上门来告知我们,和他一起出京的我的舅舅失踪了,他在戴河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戴河警方最后从一个渔民口里得知有一天晚上有在河边见过疑似他的男性。”
“因为我外公的关系,北城有不少人都为我舅舅的失踪出了力,北城这边的公安也特意去到戴河查探,最后他们在渔民描述的那个地点九百米外发现了我舅舅的衣物,又找寻一周有余直至戴河结冰,最后他们定性我的舅舅是未知原因导致的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