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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怕大宝会害怕,特意没关玄关的灯,也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我就在你隔壁,韩允姐姐在你对面,不用怕。”
大宝洗漱干净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似是恢复了点儿以前狡黠机灵的劲儿,“姐姐,我才不会害怕,你忘了吗?在车上晚上我都敢睡到别的车厢去呢。”
祝熙语点点他的眉心,“没忘,是姐姐怕黑,被你识穿了。”
大宝仰躺着,看着坐在他床边的祝熙语,偷偷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这一切也太像做梦了,这半年里,今晚是他最安心、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在王家山的时候,每一次逃跑后挨完打,他也是这样仰躺的姿势。但没有柔软厚实的被窝,只有泛着腥气的黄泥地。他那时候望着天,总觉得下一秒天就会塌下来将自己埋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想起过面目模糊的母亲,想起过早逝的父亲,想起过可怜的爷爷,想起过幼小的弟弟,但从未想起过祝熙语,那个在火车上偶遇的、心软又善良的漂亮姐姐。他早就在命运的捉弄里遗忘了那颗苹果,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生出希望。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试图逃走,然后被守村的人发现、追上,再之后就是挨打。同村的其他孩子劝过他,让他不要再逃了,没有哪个孩子成功过,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往外闯,甚至有时候都不会做什么隐藏,他隐隐觉得,也许被打死反而是很好的结局。
他不能自己结束生命,因为这是他的母亲换给他的,但他也不想活了,他还这么小,却已经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恶意。
但就在他又一次被捉住按在地上打的时候,出现了一波人救下了他,他们说他们已经找他很久了、是来带他回家的,并真的完成了王家山里的小孩十多年都没完成的事,解救了他们。
那些孩子奔跑着过来抱着他说谢谢的时候,大宝其实还是懵懵的,直到他从公安嘴里听到了祝熙语的名字,又在祝熙语手里看见了那个红苹果。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不是他临死前的幻想,真的还有人一直念着他并救了他。
大宝一边想一边专注地看着祝熙语,发现了她眼底隐约的疲惫,慢慢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才离开,大宝的小手握紧又张开。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尽数滚进他的鬓间,大宝的喉咙像是堵着一块湿棉花,哽得他想嚎啕、想尖叫。但最后他只是将脸埋进枕头里,小口小口地喘息。
他闻到了清新的香气、感受到了太阳到访过的气息,这一切好像都在安慰他、提醒他,他已经逃离了苦难、获得了新生。
巧合
接下来的两天里,大宝没再哭过,但也再没有以前那股狡黠的灵气,祝熙语看在眼里却并不为此失落或者遗憾。对于大宝,快速长大除了残忍以外,其实反而是他的出路。苍老的爷爷、幼小的弟弟、西岭农家的出身,他越沉稳、越聪明,越能早点迎来他人生真正的转机。
祝熙语从未想过收养大宝,一是因为她作为侯家的养女,深刻感受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即使后来她去了任家,杨梅夫妻对她和任冉没什么区别,但那也和在她自己家是截然不同的。祝熙语会不自知地关注、照顾任家三人的情绪,甚至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会迁就、讨好任冉。
二是她不确定以后的自己是否能做个公平的母亲,她从小感受的是家里人全神贯注的爱,韩宥则是从小就缺失父母的爱,祝熙语甚至会有些担心,他们俩以后会把自己的孩子宠坏。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收养有亲人的大宝就是不负责任的烂好心。
但祝熙语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带着大宝旁观了军队的早训、参观了部队的各处建筑、讲了韩宥的故事,还特意邀请了高文柏,讲述他一路从学生到现在的研究员的心路历程。这是现世对于大宝这种出身的孩子最好的两条路,祝熙语将它们掰开了展示给大宝,是激励也是参考。
最后,祝熙语第一次主动诉说了她自己的经历,“所以大宝,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要被这半年多的变故打倒,我们的人生只由自己做主。”
祝熙语相信大宝能懂她的用意,就像这两日大宝总是会格外认真的参观、倾听一样,他的心智早就超过了同龄人,祝熙语甚至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块干涸到极致的土壤,拼命汲取着周围的每一点湿润。而祝熙语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为他提供坚持的希望和力量。
祝熙语也仿佛透过大宝看见了那个瘦弱的、一遍遍登顶山峰试图看清西岭之外是什么的小韩宥。看见了那个被困在侯海夫妻的牢笼里艰难求生的自己。
她蹲下身,双手搭在大宝的肩上,“当然啦,你不仅有你自己,还有你的爷爷、弟弟和我,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或者只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了,都可以联系我。”
大宝点头,严肃着小脸回答,“我知道的,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上学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和哥哥一起保护你。”
祝熙语摸摸他凹下去的脸颊,“好,我等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以更好的状态迎接你的爷爷和弟弟。”
大宝眼睛微亮,跑到厨房拿出饭盒,“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李师傅的窗口去晚了就没菜了。”
祝熙语失笑,其实也还是个会贪吃的小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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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小宝爷孙俩来广市的是红瓦铺生产队的会计向曹,大宝爷孙在红瓦铺已经没有很近的亲属,但大宝的父亲、爷爷都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好人家,所以村民们都很关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