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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一个注定热闹的日子。家属院人来人往,有人大包小包背着礼物回老家,也有人提着行李和年礼来广市探亲。
祝熙语今天如约去拜访了高业的妻子梁佩珊,这些天家属院的人一边忙着过年一边还记挂着高世元暖房宴发生的事,祝熙语走到哪里都有人问个不停,高业家里倒是非常清净。
梁佩珊是个很矜贵、美丽的中年妇人,有些类似杨梅的气质,祝熙语初见她时就心生好感,“嫂子,你好,我是祝熙语。”
梁佩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开口,“你好,小祝,谢谢你来,我家。”说到后面她的脸色沉寂了下去,眉眼中泛着忧愁和厌烦。但不过片刻,她又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僵硬的笑,“请坐。”
祝熙语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哪怕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她的心里隐有猜测,而这个猜测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得到了证实。
梁佩珊一口气最多只能说四个字,但即使这样,即使她明显在为自己的这个缺陷心烦,却还是坚持着和祝熙语聊书里的剧情。
祝熙语颇觉温暖,梁佩珊是真的很喜欢《归雁》啊。于是临走前,她拿起了自己的包,“听高团长说佩珊姐很喜欢《归雁》,所以我今天特地带了全本给您。”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书册,这就是首都日报出版社给她的年礼,计划于一月后发行的装订版《归雁》。祝熙语也只有五本,一本给了任曼家、一本给了宣传科的副科长邱雯茹,她和韩宥一人一本,手里的是最后一本。
不出所料的,梁佩珊脸上露出了惊喜和兴奋,她将书抱在怀里,表情还是有些僵硬,但眼睛却像个少女般亮亮的,“谢谢,熙语,我,好,好开心,我一定,好,好,爱,爱护,它。”
祝熙语笑着抚抚她的胳膊安慰她的情绪,“喜欢就好,也谢谢姐喜欢我的书。”
梁佩珊高兴地想要落泪,昨日丈夫和她说家属院小韩的妻子就是《归雁》的作者时,她既开心又忐忑,开心自己离创作出这个故事的人这样近,忐忑若真的见面了,自己的缺陷会不会惹人厌烦。
高业和梁佩珊结婚二十余年,很懂她的心思,他摸摸妻子的后背,“不要担心,能写出这样细腻又温柔的文字的人,怎么会嫌弃你呢?”
梁佩珊并不是家属院谣传的那样,性格清高或者傲气,实际上,她是得了产后面瘫。
生二儿子的时候,高业出任务去了,梁佩珊一个人在家。正值寒冬,她孕期受凉,后来月子也没坐好,面瘫的症状从那时就开始显现。发展到后面,最严重的时候梁佩珊甚至会无法控制地流口水、嘴歪眼斜。
哪怕高业这些年来一直悉心照顾梁佩珊,带着她四处求医,但梁佩珊还是在语言功能和面部肌肉控制上留有缺憾。
他们夫妻来到川省时梁佩珊的病还没好,高业很忙,梁佩珊又基本躲在家里不见人,等高业知道家属院关于妻子的传闻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他想澄清这件事,但梁佩珊不愿意,她漂亮优雅了一辈子,比起被人误会成清高傲气,她更不想自己的缺陷成为别人的谈资,于是这个传闻就一年又一年地传了下去。
祝熙语是梁佩珊来川省七年第一个主动来往的外人,既是因为她是《归雁》的作者,也是因为高业的话抚慰了梁佩珊。今日一见,祝熙语果然如同她的文字一样,细腻、温柔、包容。
梁佩珊送祝熙语出门的时候,略带生疏地询问她,“熙语,我能,来,你,家,玩吗?”也许是紧张,她甚至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祝熙语像是没意识到一样,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当然啦,随时欢迎。我家在六栋三楼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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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休假的战士们今天也要上全班,从明天开始才换成值班制,一团的韩宥、庄玮,二团的高业、钱正成,三团的丁飞泉、高世元,他们六人是今年每个团留下来负责值班的人,从除夕到正月初五,两人一组轮换。
韩宥除夕不用值班,今日就格外忙些,祝熙语从梁佩珊那里回来后自己一个人吃的午饭,晚饭也要去食堂买。她算着韩宥下班的时间,正准备去食堂,门被敲响了。
祝熙语正在换鞋,没仔细听,还以为是韩宥没带钥匙,便跳着打开了门,“你回来啦!”看清来人,她的尾音彻底沉下去,“你怎么来了?”
侯政谦的心因为祝熙语刚才的动作神态剧烈跳动着,她就是这样一日日迎接韩宥回家的吗?以这样娇俏的笑颜?这样亲昵的语调?
他的喉咙发干,腿侧的手紧握成拳,“我来陪你和小希过年。”
祝熙语客气地笑笑,“谢谢,但我的丈夫会陪我的。”
侯政谦听见这声丈夫,心都在流血。他的视线停留在祝熙语身上,这个他喜欢了很多很多年的姑娘身上。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脸上还长了些肉,看起来像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看来她过得很不错。
祝熙语见他既不说话也不走,只盯着自己看,那眼神让她觉得很不适,她的眉头微蹙,“你要没事的话,我要去接韩宥下班了。”
侯政谦苦笑,声音低得像是在哀求,“小语,一定要如此吗?”一定要这样一下下捅他的心吗?她难道一点也不顾念他们相识、相伴的这二十多年吗?
祝熙语不是很想再和侯家兄妹有牵扯,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侯海夫妇而已。见侯政谦一直堵在门口,她叹口气,“侯政谦,你有想过吗?你有搞清楚吗?你追逐的究竟是人,还是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