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点了点头,“若如此我便放心多了。”
武媚娘在话中提及的“宗仁”,便是此前因铨注法改革,而被专门挑选出来的潜力股娄师德。
他在从扬州升迁到中央后,出任了监察御史的职务。
此次既有天灾波及数州,难保其中不会出现克扣赈济之物的情况,便以监察御史身份随行伴驾。
天后被迫折返还朝,倒是让他临时得到了大权委托,主持雍州诸般事宜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我的事情说完了,说说你吧。”武媚娘端详了一番女儿的神色。
多年之间的母女并进、推心置腹,让她虽不像是带着太平一般,时时都能看到安定在她的面前,但对她的了解真是一点不少。
在今日重见之时,她起初的几分欲言又止与神情不忿,可不像是因英国公过世以及关中再度遭灾而起的。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此次顺利平定大贺氏部落的叛乱,将辽东那边随后的情况都已安排了下去,之后可能需要就周道务和周季童的事情找临川姑母赔个罪。”
“至于回到长安之后,在阿娘回来之前,我已先去看过外祖母了。因为英国公的情况,我实在是有点担心外祖母也会熬不过两年。”
说到杨夫人,武媚娘的神思也被女儿牵着走了一段,想想母亲的高龄确实是颇有将近寿终之年的光景,她也觉得心中压着块石头,不觉有些发闷,只是多年间身居高位的素养,还是让她快速收敛起了情绪。“还有呢?”
李清月努力用从容的语气说道:“还有就是他想收回我的军权,但是被英国公的临死劝谏给拦住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对深谙今日局面的武媚娘来说,却并非是个哑谜,也让她当即目光一凛。
陛下对女儿近年间日益生出的戒备,太子李弘可能还看得没那么明白,武媚娘作为其枕边人却很清楚。
李治也并非没有以“慈父”的身份,在完成了太子与杨氏女的婚事后,提起是否该当为阿菟选择一个合适的驸马,但都被武媚娘以“义阳、宣城还未出嫁”为由给拦了回去。
武媚娘很清楚,李治这话中与其说是在关心女儿的归宿,还不如说,是希望用驸马来分薄公主手中的权力。
而这个驸马的身份必然会经过他的精挑细选,既能有在军中立足的资本,也不会成为天子近前的威胁,还能潜移默化地瓦解掉安定给他带来的危机感。
而这份谋划,对于天皇来说有其势在必行的道理,对于天后来说却不是。
无论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还是出于对后权的巩固,她都不可能放任李治做出这样的举动。
除非他要抓住一个对他来说有利的机会,直接来上一出先斩后奏。
比如说……
“他想以英国公临终嘱托为由,用英国公的孙子与你订立婚约?”武媚娘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腕,语气一沉。
这话中忽然间爆发的怒火,让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也要比平日里用力许多。
李清月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吃痛,却不仅不曾后退避开,反而在母亲此等表现面前,露出了一个一扫此前郁气的笑容。
这份笑容之中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孩子气,让她原本稍显凌厉的眉眼都彻底柔和了下来。
“恐怕是的。他算的多好啊,英国公这十余年间少有征战,但因协助李唐平定天下的战功,又多有提拔后辈,在军中的声望从来不低,今日一朝病故,军中齐齐举哀,比起邢国公过世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英国公过世前陛下允诺以尚公主的待遇给予国公府子弟恩德,阿娘与我要如何反对?”
恐怕她也只能想办法,让李敬真神不知鬼不觉地病故了。
“只是他没想到,英国公会先找上了我,我也说服了他,让他非但没有放任阿耶的这个想法,反而直接说出了这样八个字——公主易得,贤帅难求,作为了,临终之时守在屋外的人都听到的一句话。”
也正是这句话,坐实了李清月忽然接到英国公试探时候已生出几分的猜测。
她神情复杂,缓缓接道:“阿娘你看,连英国公都比他明白这个道理。”
“他确实是个明白人。”武媚娘答道。
但英国公是个明白人固然让人敬佩,甚至有些感动,也难以削弱李治这出谋算带来的影响力。
陛下的这出谋划何止是如安定所说,若她们贸然反对,便是在全军为老将军举哀的时候唱反调。这绝不可能是他在听闻英国公死讯的时候才生出的想法,而是极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同英国公提及。
倘若真能将其促成,无论是英国公活着或者临死,都能有一套运作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