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她回返自己的寝殿之内后,此前在父亲面前展露的诚恳关切,都已慢慢地从这张脸上消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越发冷淡的模样。
在她幼年时期,阿耶还能以调侃一般的语气,说起为何女儿更关心母亲,却不够关心他这个父亲,在往后的四五年里,他还能骄傲地表示安定公主真有李唐先辈的风范,有着何其惊人的作战天赋。
但到了如今……
恐怕李治自己也已感觉到了,在这父女往来交流之中,已经因为她年岁渐长,多出了一种清晰的隔阂。
而这份隔阂,显然并不是因为她常年在外而不在长安的缘故。
而是因为,她这个公主已明显不再是帝王的附庸!
这种无法掌控,甚至不得不依赖的感觉,和时至今日皇后给他的感觉极其相似,偏偏皇后还能受到夫妻关系的制约,亲子关系却在李唐的传承中向来很是淡薄。
这就让公主比之皇后危险得多。
哪怕并不曾有公主犯上、悖逆礼法的情况发生,但这等芒刺在背的情况,足以让本当大权独揽的天子察觉到了直觉的危机。
虽然——
这个公主,在天皇面前是一只爪牙俱利的猛虎,在天后面前就成了个再乖巧不过的女儿。
匆匆自雍州折返的天后都没来得及在含凉殿内喝上一口水,便被自己这个早已人高腿长的女儿挂在了身上。
分明还和小时候凯旋还朝之后的表现没什么区别。
当然,若非要说区别的话还是有的。
早几年她往外跑动辄阳奉阴违,干出这个年纪不应该做的冒险事,现在却要办事有底气了许多,不必再担心回来挨揍。
“你几岁了,还学妹妹撒娇?”武媚娘无奈出声。
“不与时俱进不行啊。”李清月叹气,“阿娘带着贤儿一起去赈灾了,都没能在我回京的时候让我第一眼见到。”
武媚娘笑道:“你不用连这个醋也吃吧。”
要说李贤也是怪倒霉的,雍州正是他这个雍王的食邑所在,虽说此次无论是旱灾还是雪灾都是无差别地打击整个关中,但民间难免会有这样的说法,将雍州受灾严重和他这个雍王联系在一起。
此等情况下,就算是他自己想要做个只管音律、文学的富贵闲人,也不得不被裹挟在灾情之中。
太子前往东都洛阳镇抚,天后西巡雍州,便将次子李贤给带上了,让他对百姓多些关切慰问,也好平息突来雪灾的影响。
大约是察觉到了母亲在回返宫中后也未曾改变的凝重之色,李清月缓缓松开了手,问道:“那还是说正事吧,阿娘,雍州那头的情况如何了?”
武媚娘望着面前的炭火盆出神了刹那,像是因这蓬莱宫中早已升腾起来的温度,想到了前几日所见的景象。
“雍州突生大雪,与北地惯常所见的隆冬景象虽不可比,但麻烦在一个猝不及防。此次真是多劳你的四海行会准备的棉花数量够多,将其打薄一些,起码能让人少冻死一些。”
七年前澄心自广州带回棉花样品的时候,这东西还被称作吉贝,也因其高不成低不就的处境,并未太受欢迎,还是安定力排众议,一边让人推进棉花加工、纺织机器的研制,一边将西域的部分回纥人与突厥人扣押下来,在安西都护境内垦田种棉。
这东西在经由处理后,在北地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亚于羊毛,更是在关中突生雪灾之时,变成了救济之物。
要武媚娘看来,比起亲自前往雍州救灾的李贤,大概还是那些打着四海行会旗号前来送衣的前·宫女们更有用得多。
“只可惜安西都护能派上用场的土地也就只是伊丽河一带,再多便要影响那头的粮草自足了,江淮一带倒是也能种棉花,但旱情当头,还是新稻的推行更为要紧,这么一算,恐怕用在关中数州还是不够。”
“不错,棉衣的数量比起遭灾的百姓还是大有不如。”想到此前数日见到的路有冻死之人景象,以及此次因英国公病逝的紧急回返,可谓是朝内朝外的麻烦都汇聚到了一起,武媚娘便觉自己当真该当庆幸——
她的体魄康健,在此等令人头疼的局势面前也能撑得住。
“此次关中粮食减产,导致山中树木所能供给的柴火、田地之中收成后所得秸秆,也都要比历年少得多,让事情更棘手了些。不过,我已让宗仁在岐山之下搭建大屋,周遭效仿辽东修建大炕,而后将屋舍被大雪摧毁之人迁居入内,集中供给山中所得柴火,以度过寒冬所需最低限度供暖,应当还能减少些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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