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恰恰撞上了余音。
同为黄河之会内府场魁,对于姜望这个后来者,他难免有些别样的感触。
同样年少成名,同样世所瞩目,同样登天受人道之光,在走下那荣耀之阶后,却铺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来晚了。”赵子说。
孙寅道:“我得到消息就赶来,已经尽量快。”
“此地不宜久留。”赵子说着正要起身,却又坐定在那里,在她额前,一缕断缓缓飘落,将她恹恹而冷漠的美眸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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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断而已。
惊世之锋并不在此痕而显,更无半点杀意残留。但一直到起身的这一刻之前,赵子都不知晓自己已被割了一缕!
倘若这一剑割的是她脖颈,她也未必能知。
“确实是晚了!”孙寅说。
赵子伸出手来,将这缕断接住,只道:“这下确实两清了。”
昔日削,今朝还报。
姜真君确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虽没有割秃,为她留了体面。但若下次做了什么事情,再让对方找上门来,此身性命必然不能再有。
……
……
顾师义死在东海,郑国国君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几度晕厥。
在殿中哀哀高哭,声传三宫:“贤亲何弃我也!”
但一直等到顾师义死得尘埃落定,景国并未上门问责,顾师义的声名渐而清晰……关于顾师义的葬礼,才在郑国开始。
郑国主在葬礼上蘸血手书,祷曰:“皇叔昔以天下任我,我德薄才弱,未能兴国,有负重托。今皇叔虽死,遗志犹在,我当勉为国事,再奋苦百年,告慰天灵……”
哀哀祭礼之上,或哭或悲的群臣,霎时一默。
郑国太子更是面色难堪,强行低下头颅,以抑情绪。
明眼人自都看得出来,郑国国主这是要自延政数,吸国家的血,保自己的寿。
在顾师义的葬礼上,举着顾师义的旗号延政百年,再尽一茬凡人之寿!真是脸都不要了。
神临寿限五百一十八,只要赖在这个位置上,保住神临修为,他就还有数百年好活。而若一朝退位……寿限至矣!
郑国主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继续开口:“孤——”
天空忽有龙吟,继而虎啸。
郑国君臣仰,但见龙虎显迹,煌煌璨璨,有一女子,踏剑光而至!
伤心的郑国国主还未来得及呼喝,便听得身周臣属惊声——
“象国……连玉婵!”
象国?连玉婵?
在顾师义尚活着的时代,象国不值一提,完全只是景国的一粒小卒,毫无自主威权。但无论在什么时候,连玉婵都是须得谨慎对待的。盖因她在白玉京!算得上那位镇河真君的半个门徒。
郑国国主临变不惊,仍然保持一位国君的风度与礼仪,迈前拱手:“连姑娘——”
“东家有封信。”连玉婵淡淡地道。
一位国君最大的风度,是安守社稷,兴盛国家,抚宁百姓!
不是迎来送往,言笑从容,故作姿态!
“镇河真君的信!他老人家竟然于郑有怀!”郑国国主心中自有忐忑,面上欢喜高声,恭恭敬敬地往前,便要接住。
“给太子吧!”连玉婵乃象国大柱国之女,什么没有见过,如何不知这场丧礼是怎样人心各异。懒得在此废话,只抬手一抖,将一张薄纸,飞到了郑国太子手里,转身一纵,消失于云空。
“我儿……”郑国国主阴鸷地看过去。
郑国太子这时却容光焕,陡然璨笑:“父君!镇河真君关心咱们郑国社稷呢!”
他将此信一展,直接宣读道:“天下家国,自有贤愚兴废,此亦人道洪流,非身处其间,不应湍游。然郑乃豪侠匡义之国,吾承顾兄援手之义,难以草木相视,恨见义迹凋零——古来生寿有极,政数有限,天理自然,不可悖也。白玉京主人敬劝,君且自度。”
一口气将信读完,他喜不自胜:“父君!幸有叔祖之荫,得镇河真君关怀,此乃郑国之吉也!”
郑国国主面色阴沉,然见群臣皆有喜色,便知事不可挽。
即便他能压服群臣,杀子留权,又能如何呢?
镇河真君现在来的只是信,等他的剑过来,任是什么,都摧枯拉朽。
今已是天壤云泥之别。
此中差距,已非谋略能填,无人心可抗。
虽只薄纸一张,载字数行,却远逾郑国社稷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