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正和兵部侍郎禄康在南面天佑门的城楼上视察,结果一炮弹袭来,禄康命丧当场。要不是戈什哈及时将舒亮护住替他挨了弹片,他也得玩完。
“大军门!如今城破在即。唉,万事休矣!下官生是大清朝的官,死是大清朝的鬼。我还有些事要回家中料理。”说话之人,正是户部侍郎兼奉天府尹伯麟。
“玉亭兄且先行!兄弟我随后便到!”舒亮闻言起身,艰难的朝对方躬身一礼,再起身时已是潸然泪下。他知道,对方这是要回去和家人自尽殉国了。
伯麟面露苦笑道:“无非一死,何苦惺惺作态?大丈夫为国尽忠,死得其所!大军门,咱们就此别过,来生再见吧!”说罢,他便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伯麟在家中留下一封绝命书,自缢而亡,侧室也投了井。得亏两个孩子和老婆都在京城,否则也得跟着一起去。
舒亮呆呆的望着伯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感到嗓子有些干,正想让一旁的亲兵去端碗水来,就听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爆炸,震的整个衙署大堂都在晃动,屋顶上的瓦片也顺着房檐噼噼啪啪的掉落在天井里。
“大军门!不好了!北海贼正在炮轰抚近门和外攘门!兄弟们死伤惨重,快顶不住了!”
此时一名单手提刀、身穿协领装束的武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脸上被硝烟熏的黑一块紫一块。他来到舒亮跟前,拄刀单膝下跪道:“大军门!标下护着您逃出去吧?”
“逃?呵呵,哈哈哈哈哈!”舒亮仰天大笑,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下,抬手示意那名武将起来,说道:“八座城门都被他们堵上了,连子快枪沾上就伤,挨着就死,能往哪儿逃?七十六,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那名叫做“七十六”的武将一愣,沉声道:“有十几年了。那年标下和健锐营的兄弟跟着军门去西北打苏四十三。”
满族人喜欢用数字命名,即使入关后改了汉名,同样保留了用数字的习惯。一般情况下,拿数字当名字的来源多是出生时祖父或是祖母的岁数。
“十三年了,日子过的可真快!”舒亮喃喃自语着。
他是从香山健锐营出来的,一开始是以前锋的身份跟着阿桂打金川,之后又和海兰察配合剿灭苏四十三,再之后就是跟着福康安打富尔丹城遭遇惨败。
那还是他第一次跟北海军对阵,以正黄旗护军统领的身份担任领队大臣,负责指挥“九进十连环”大阵的左翼。战场上北海军的火器威力之猛给他留下了刻入骨髓的印象,多少个午夜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全是被连珠炮打的粉身碎骨的骑兵,溅了他满头满脸的血。虽然之后打台湾剿灭林爽文总算扬眉吐气一把,可一想到关外的北海军就头皮麻。
原以为去了荆州当驻防将军离北海军远点,能睡几天安稳觉,可谁知前年福康安被调去打廓尔喀,乾隆居然提拔他当了盛京将军。这要是以前,绝对是做梦都会乐醒的美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啊!
然而这已经不是从前了。舒亮上任前,把家中的一切后事都安排妥当才走,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架势。几个月前家里来信,说二儿媳妇又怀上了,老天保佑,但愿是个儿子。
“大军门?大军门?”就在舒亮胡思乱想之际,七十六沉不住气了,外面的枪炮声愈激烈,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已经漫卷而来。
“嗯?”舒亮猛然从短暂的回忆中惊醒,随即自嘲的一笑。
自己当年第一次上阵打穆谷的时候,根本无视生死,只知杀敌。如今年岁大了,反倒瞻前顾后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舒亮承蒙先皇看重,出任朝廷十四个驻防将军之,就算身陷死地也决不能降。更何况丧师辱国,即便逃回去也是死。
想到这里,舒亮起身,走到七十六跟前,一拳捶在对方肩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七十六,怕死不?”
七十六喉头耸动,吞了口口水,一脸不在乎的道:“大军门,标下不怕死。标下有儿子和闺女,那小子如今长的比我还高,也说了媳妇。对得起祖宗了!”
舒亮摇摇头道:“我想拜托伱一件事。这事比死可难多了。要不是纳辛替我挡了炮子战死,本不用麻烦你的。”
七十六颤声道:“请大军门吩咐。”
“你要活着,把我的头颅带回京城交给我家人,告诉他们,以后种地读书,好生过日子,不要想着报仇。这就是要拜托你的事。”舒亮说罢便躬身一揖。
他说得十分平静,七十六却被镇住了,连礼也忘了回,脸色煞白的道:“大军门,这,这!您这怎么话说的,标下拼着性命护着您杀出去!”
“不必多言!”
一刻钟后,盛京将军舒亮举着乾隆御赐的宝刀,面向京城的方向挥刀自尽。而换了一身下人服饰的七十六匆匆将他的头颅砍下包好,前脚刚从后门溜走,几名北海军士兵便从正门冲进了衙署大堂。
到了上午十点,盛京内城的八处城楼上已是红旗招展,城内各处残余的清军尽数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要是站在城楼上一眼望去,俘虏怕是得有两万人之多。
“连长,咱们什么时候打进山海关?”
听到手下问,站在抚近门城楼上的徐坚将目光从那些俘虏身上收回,转头望向南方,语气坚定的道:“快了!”
伯麟,字玉亭,瑚锡哈哩氏,满洲正黄旗人。此人一直活到了道光朝,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掌管兵部。嘉庆年间他曾任云贵总督,多次带兵剿灭袭扰边境的缅甸土司,也算是为稳定西南边陲做了贡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