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已经回到北海镇的赵新接到了西线司令部来的相关电报,也知悉了哈密生的一切。虽然他很想亲眼去看看宏伟壮丽的天山,奈何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朝的使者已经来了北海镇一周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和北海镇商讨图门江源头南麓的归属权、以及东北部边境线的划分问题。担任正副使的是左议政和礼曹判书,此外还包括了备边司左参赞、弘文馆大提学、礼曹参判在内的五名大臣,再加上随行人员和侍从,足足得有一百多人,就跟去北京城的燕行使团一样。
李祘之所以会派出如此高规格的使团,主要是因为北海军这次越过图门江的军事行动着实把他和手下文武都给吓着了。他甚至觉得要是再跟北海镇玩“若即若离”的把戏,避而不谈咸镜北道领土的问题,那位赵王很可能就要兵临汉阳城下了。
就在八月十五中秋的那天早上,驻扎在珲春的北海军在潘秀成的指挥下,以两个团的兵力骤然越过图门江,在漫长的边境线上向盘踞在庆兴、庆源、稳城、钟城、会宁各地的清军起全线进攻。慑于北海军强大的攻势,各地的清军将领要么自杀被俘,手下部众溃散的溃散,投降的投降;要么就跟那奇泰一样,率领守军成建制的投降。
至此,李朝自前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为了实现“北进战略”而耗时近五十多年构筑的北方六镇防御体系几近崩溃,仅剩下了一个“援助性后防基地”--富宁府。
会宁城拿下后,潘秀成没忘记赵新的嘱咐,仅休整了两天,又派出一个营南下攻打茂山府城,最终一战而下。
为了这一仗,潘秀成在珲春足足准备了两年。期间除了派人向那些越江垦荒的朝鲜农民进行问询,买通李朝官员获取沿江防御体系的情报外,北海军的侦察兵也曾多次乔装进入南岸实地侦察,对图门江南岸的气候、山川、河流、村镇、关隘路障、烽燧烟台和兵力部署全都了如指掌,这才做到了一鼓而下。
地面战役起的同时,从北海镇调来的十艘小型机帆船和驻守在摩阔崴的五条机帆船炮舰全部出动,集结在了西水罗一带的海面,昼夜巡视,迫使驻扎在西水罗前浦的李朝水军吓得连窝都不敢出,也没法出海报信,最后还是通过陆路向镜城府出急报。而等汉阳方面收到消息确认北海镇大举“进犯”,已经是二十天后的事了。
李祘得知北海军出兵,急的彻夜难安,让满朝文武赶紧拿出对策。曾经在赵新面前吃过瘪的蔡济恭此时已经成了领议政、兼任备边司的都提调,他是见识过北海军厉害的,知道打是肯定打不赢;而且跟李朝一海之隔的幕府长州藩如今都成了北海镇的狗腿子,万一来个两面夹攻,怕是有灭国之祸。
众人一致建议,还得去谈,不过姿态很重要。眼下满清是靠不住了,北海镇就成了新的大粗腿,必须得抱住抱紧。经过一番推举,左议政金履素和礼曹判书尹蓍东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带队人选。
使团临行前,李祘反复叮嘱一定要将北方五镇要回来;那可是太宗时代好不容易开创的地盘,丢了自己可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李朝使团抵达鲸鱼港时,赵新还没回来,北海镇一方是由于德利、沈敬丹、汪中、赵翼和刘台拱五人出面接待。
李朝这些年对北海镇的重要人物已经有所了解,都知道沈敬丹是赵新的老丈人,地位那是不必说了,还掌管着北海镇的海贸事务;汪中是闻名天下的经学大家,和赵新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刘台拱是珲春地区民政的负责人,日常李朝和北海镇的边境事务都是由他处理。
于德利嘛这个老头太神秘,身世来历根本查不出来!
不过赵翼的出现却让使团众人很是吃惊,他们中的很多人对其都是久闻大名。要知道赵翼在三十多年前可是在军机处任职,还曾扈从乾隆的天子行在;连这样的人都投效了那位赵王,无疑意味北海镇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没文化”的割据政权了。
赵翼其实已经要和袁枚一同坐船回江南了,然而当他听说李朝的人要来谈判,便找到于德利,说他曾在广西边城镇安府和永昌为官多年,对处理边疆事务很熟悉,能帮着参详筹划。
于德利心说广西的边务和东北的也不搭嘎啊!不过看到赵翼这么热心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索性给他安排了个顾问的临时职务。赵翼自然乐意,他就是好奇想见识一下,真要给个官做反倒不肯。
袁枚一看赵翼不走,只得带着儿子坐船回去了。北海镇的新奇之处虽然看不够,美食也数不胜数,可入冬后的气候实在太冷,他这把老骨头可是真扛不住,还是小仓山的随园最安逸。不过他的女弟子席佩兰却和丈夫孙原湘留了下来,两口子在八月份的新科举中都名列前茅,一个是童生试考了第五名,一个是举子试第三名。孙原湘在十月初和其他人进了行政学校继续学习一年,而席佩兰则去了小学校,跟王贞仪做了同僚。
除了以上这五位,于德利还从今年新科举录取的那些秀才和童生当中挑了十几个人,都塞进了谈判小组当助手,不外乎是整理资料和会议记录。
谈判一开始是在彬彬有礼的气氛中开场,大家都是有身份外加有学问的人,即便是商人出身的沈敬丹如今也暗暗自诩是个“准国丈”了,不能再跟过去一样。然而李朝这帮人属于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你越尊重他,反倒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备边司提调、弘文馆大提学沈焕之一上来就拿康熙五十一年的“穆克登定界”说事,并说朝鲜王国的源地就是图门江源头的长白山,如今每年的正月、二月、八月都要进行祀典。沈焕之说罢,还拿出了自己和前任写的祭文作为证明。
北海镇一方由汪中先开炮,他根本不屑于争论康熙时代的勘界,而是直指源头。
“贵国设祭至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年罢了。宗山之说,既不见于经,又不见于史,不过是贵国一家之论,恐非可据。要是照晚圃先生所言,昆仑乃诸山之祖,是不是贵国还把边界挪到昆仑分水岭呢?”
“再者,贵国在国初制定《五礼仪》时,包括庆兴在内的六镇虽然已在界内,却没有以长白山而是以鼻白山为北岳。子谓冉有云:礼,诸侯祭封内山川,季氏祭之,僭也!贵国擅自祭域外之山,意欲何为?”
刘台拱补刀道:“贵国的《龙兴歌》中虽有‘山从长白山来,水向龙兴江流,山与水钟秀储祥,太祖大王乃生’之说,然龙兴江旧称横江,你们的长白山乃是镜城以西一百一十里的‘白山’,而非我国的长白山。贵国的《世宗实录地理志》上有云,鼻白山在定平府西北百里许,白山在镜城郡西。”
说罢,他直接把一份复印的材料抛了出来,冷笑道:“请问庆兴离长白山有多远?明明是我国领土,什么时候在你国了?!”
沈焕之接过材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上面记述着这样一段话:“令儒臣读《龙飞御天歌》第一章‘今我始祖,庆兴是宅’八字,弥切微忱。白头山之为我国山,尤为明验。虽非我国之境,其在追报之道,犹当望祭,况在我国乎?望祀一节,令仪曹举行。而设坛可合处,问于道臣,令消详状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