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天山,白雪皑皑。
一场急骤的暴风雪过后,在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下,高耸入云的喀尔里克冰川犹如一条银光闪闪的巨龙,横卧在戈壁瀚海之上,冷眼凝视着自己的脚下。
初冬的镇西府很是荒寒,长年被风沙侵蚀的会宁城土城墙看上去格外破旧。在城外驿道的两侧,虬枝盘曲的散布着杨树、柳树和榆树,光秃秃的枝桠密密交织成一片。要说这里能有什么风景,除了满城雪花飞,恐怕也只有出产芒硝的巴尔库尔湖了。
正午时分,高原上的阳光分外刺眼,呼啸的北风小了很多。在距离会宁城以西八十多里外的一条小路上,维吾尔人沙迪克正在步履蹒跚的走着。
他背着一把雕饰精美的五弦古热瓦普琴,手里用来探路的木棍不停的在雪地上点来点去。他头上戴着顶破旧到已经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皮帽,帽子下露出了灰白色的蓬松长;身上穿一件满是窟窿的土布祫袢,下身穿着条缀满了补丁的土布裤子,而脚上竟然连双鞋都没有,只用干草和布包着。不知是冰雪里的石子划破的,还是由于跋涉了上百里的戈壁荒原,他每走一步,身后雪地上的脚印里便染上了斑驳的红色。
“巴尔库勒淖尔的水啊苦又咸,悲伤的眼泪流呀流不干。莱利古丽去了天堂,心碎的我带着热瓦普远走他乡。所有的苦水化作了血,呵,苍天,我声声哀伤长叹。”
唱着唱着,泪水从沙迪克那干涸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停下脚步,抬手抹了抹,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侧起耳朵听了片刻,估摸应该有十几匹马,隐隐的还有人在说话,只是离的太远,根本听不清。
沙迪克的心里有些慌乱,可是他又想,就算遇到官兵又怎么样,还能把自己一个盲人按在地上打一顿?
当马蹄声来到近前,骑在马上的十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勒住了马缰,上下打量着沙迪克。
这些人都是蒙古人打扮,身穿厚厚的羊皮袍子,满是尘土,头上戴着毛绒绒的风雪帽,脚上蹬着双半新不旧的皮靴;为了挡风,脸上还戴着个面罩。
过了片刻,一个骑在黄骠马上的汉子拉下挡住了半张脸的面罩,好奇的问道:“老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刚才是你在唱歌吗?”
老乡?沙迪克的家乡在哈密,那里地处沟通西域和关内的驿道咽喉,来往的客商官兵很多,耳闻目染日久,他能听也能说一些汉话,可还从没听过有人这么称呼自己。
“真主保佑!这位老爷,我是个看不见白天黑夜的流浪歌手,走村串乡讨口饭吃。”
“老爷?哈哈哈,我们可不是什么老爷。”
对方的声音很洪亮,听上去岁数不大。汉子笑了几声,随后又问道:“老乡,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我想去吴家庄子。”
“哦,那跟我们顺路啊”
还不等那汉子说完,沙迪克就听到另一人大声道:“铁木尔,快拿条毡子给人家披上!就知道瞎咧咧,你没看他冻得直哆嗦吗!”
“是!”铁木尔应了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从鞍子后面取下卷着的羊毛毡,抖开后披在了沙迪克的身上。
好吧,铁木尔就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位蒙古汉子。他们这十几人是一支小分队,特意乔装成了贩私货的蒙古商队,以吴家庄为临时落脚地。
北海军骑兵第一旅于八月中秋自科布多南下后,历经五十余天,长途奔袭近三千里,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十月上旬先后攻克了恺安城、古城、奇台县城和木垒城等四处要地,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至此,从哈密经巴里坤通往乌噜木齐的北疆台站两条线路被完全截断,清军北逃已全无可能。
紧接着,萨木素又派出了一个营的先头部队,在几名向导的带领下,轻装强行翻越天山东脉的喀尔里克山,沿着巴尔库尔湖的西侧南下。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截断由巴里坤通往吐鲁番的台站线、以及由哈密经吐鲁番到乌噜木齐的“小南路”台站线,以驿站为依托,坚守到大部队抵达。
而铁木尔他们这支小队的任务是,监视会宁城周边清军的动向,及时向营部通报。
羊毛毡虽然膻味有些大,可对沙迪克来说,原本被寒风吹的透心凉的身体顿时暖和了不少。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摸索着跪倒在雪地里,说道:“谢谢了好心人!真主会保佑你们的!”
“老乡,您这是干什么,都说了我们不是什么老爷,快起来。”铁木尔边说着边将对方扶起,转身对班长道:“班长,要不咱们把他也带上吧?咱们的马还有富余。”
那人点了点头,对身旁一个年轻人道:“旺丹,你去腾出一匹马来。”
沙迪克虽然不住的推辞,可还是被铁木尔不由分说的搀上了马。他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并不觉得这些人会不怀好意;要知道他四处漂流这么多年,许多时候都是靠着好心人的帮助才扛了下来。
一行人向南走了二十多里后,一座不大的村子便出现在了眼前,吴家庄到了。
这里位于喀尔里克山脉南麓的山前地带,村口处,几块嶙峋的石丘在雪原上兀立,在冬日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着蓝紫色的光。四野笼罩着烟一样的树影,屋舍和院落参差其间。空气中透着寒气,干枯的衰草在冷风中抖瑟着,出阵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