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西爪哇岛上的这场战争,不光牵扯了北海镇、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各个苏丹国,连马来半岛上的大小势力也在密切关注。
自十六世纪初以来,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相继入侵东南亚,殖民整个环马六甲经济圈。前后历时二百多年的政治斗争,使得原本统一的马来半岛地区已经分裂为许多小邦。
北部的吉打、吉兰丹、丁家奴被新兴的暹罗却克里王朝控制;霹雳虽为独立邦,但时常会受到来自北方的吉打和来自南方的布吉斯人的雪兰莪的袭击;雪兰莪是布吉斯人的独立邦;再南方就是米南加保人各小邦的松散联合邦,他们各自为政,也不受柔佛王国的控制;彭亨虽然是柔佛王国的一部分,但却由盘陀诃罗王国统治,日益脱离柔佛的控制;柔佛苏丹又因为被荷兰人和亚齐人赶去了寥内群岛,在苏丹马哈茂德的鼓励下从事海盗活动,对大陆地区的管辖形同虚设,实际上归天猛公统治。
每一个土邦都自成一个世界,他们的居住地大都是沿着一条主河流建立起来的,所谓的都与村社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座苏丹的宫殿和清真寺。这些村镇都会设在河口附近。统治者利用河流的地形,控制属民的进出,组织防卫外敌,征收通行税和进出口税。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制造的这种分裂局面,给英国人做了嫁衣。当Voc倒闭后,槟榔屿的英国人迅夺取了马六甲和淡马锡,由此控制了东西方贸易的主要海上通道。
在这场两百年的混乱里,华人并不显眼,先是以地域划分群体的闽粤华人本来就具有很强的封闭和排他性。到了十八世纪,下南洋的移民开始从事开采锡矿和农耕,他们在丁加奴种植胡椒,在寥内种植槟榔,生产槟榔膏。五十多年前巴城大屠杀的时候,大批闽粤移民从爪哇逃向了马来半岛。到了如今,马来半岛上的各地华人总数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万。
1793年7月4日,马六甲城,下午三点。
22岁的曾友亮穿着一身竹布长衫,从位于马六甲河西岸的总督府出来后,脚步匆匆的走过吊桥,直奔东岸的唐人街。半路上遇到熟识的人,也只是略一点头,擦肩而过。等他来到一处飞檐上翘的寺庙前,只见山门上书“南海飞来”四个大字,大门两侧雕刻了一条团龙。白墙红瓦间,燕尾形的屋檐上堆砌了各种神话及动物雕像,在阳光下闪闪亮、华丽夺目。
这里,就是在马六甲城扮演着“政教复合”角色的汉传佛教寺庙青云亭,也是历史上东南亚最早有汉传僧人驻锡的道场,它还是马来亚历史上有史可载的第一处观音道场。庙内的主体建筑全部用楠木建成,内外均以生漆涂饰,黑红闪亮。其中正殿里里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左坛供奉的是妈祖,右坛则是关公。在正殿的后面,则是华人甲必丹办公的公堂所在。
1673年,马六甲城任华人甲必丹郑芳扬与继任甲必丹李为经共同筹建了这处寺庙。一百二十年以来,青云亭凭借着马六甲城的枢纽优势,成为了南洋华人维系汉传观音信仰的中心。
至于一座佛教寺庙为什么叫“亭”而非“寺”,主要是跟当时筹建的两位华人甲必丹有关。当年马六甲城的华人居民大都是从事海贸和在本地经商的人,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如果经商致富,那就有如平步青云,凌霄直上。
有意思的是,别看这里是佛教寺庙,可每年到了惊蛰的时候,还会专门举行“打小人”仪式。
曾友亮进了山门,先在正殿门口对着观音像拜了拜,这才绕到了后面的公堂。进门一看,甲必丹陈起厚、雷珍兰蔡士章、以及陈起厚的弟弟陈奕正在说话。
“德馨公,出大事了!”
45岁的陈起厚头也不抬的道:“成向来了,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北海镇赵王麾下水师,五天前在巴城以北的千岛大破荷兰人舰队,十六艘战船或被击沉,或被擒获!”
“此话当真?!”屋内三人闻言大惊,陈起厚愕然抬头望向曾友亮,手中毛笔上的墨“吧嗒”就滴在了卷宗上,染黑了一大块。
“哎哟!”一旁的蔡士章眼尖,急忙上前用宣纸擦拭。
“千真万确,我刚才去总督府送契票,路过总督的公房门口,他屋门没关严,正气急败坏的跟城防司令大喊大叫呢,好多人都听到了!”
曾友亮说完,意有所指的道:“德馨公,看来荷兰人要完了,咱们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三人中年岁次长,已经42岁的蔡士章抬手止住了曾友亮的话,他走到屋外,对在廊下站着的一名差役道:“阿水,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的话,让他先等等。”
等手下离开了,蔡士章这才转身道:“成向,你这话说的未免太早了。这点损失对荷兰人算什么?九牛一毛而已!他们在整片南洋可是有数百条大船的!再说了,前些日子荷兰人的运兵船经过的时候,你也是看过的,那不是几千人,而是上万人!”
陈起厚捋着胡须想了想,向曾友亮问道:“成向,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没跟旁人说,我从市政厅出来就直奔这里了。”
蔡士章摆摆手道:“行了,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说。常言道,有偌大的脚,穿偌大的鞋,这些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一旁的陈奕也帮腔道:“是啊!一声唔知,万事无代。成向,你还年轻,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场海战而已,那赵王就算有几条大铁船,可能跟荷兰人那帆橹如云的船队比吗?”
曾友亮原本兴致颇高,谁知被两人一通夹枪带棒的打击,心里颇为不爽,于是便反驳道:“我就看不惯荷兰人一天到晚嚣张的样子,照我看,他们这次肯定要栽个大跟头。”
蔡士章心中虽有不满,可曾友亮的父亲也是前任甲必丹,说话总要留面子,于是继续劝道:“成向,爪哇再怎么闹,也不关咱们这里的事。北海镇即便赢了,我看搞不好也得两败俱伤。前次那赵王赢得轻松,不过是打了荷兰人一个措手不及。这回人家拉上数万大军去报仇雪恨,我看没个一年半载分不出高低。”
曾友亮听了闷头不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差役阿水的声音:“老爷!总督府派人传话,让二位老爷去总督府,有事相商。”
陈起厚沉声道:“什么事?”
“那人没说,只是让两位老爷尽快过去。”
“请他在门房稍坐,我们这就过去。”
陈起厚和蔡士章诧异的对视一眼,心说都这个时辰了还让去总督府,看来是出了大状况。两人不敢怠慢,去隔壁换了身衣服,出门坐上抬轿就跟总督府的来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