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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长使英雄泪满巾(第1页)

大事议定,接下来便是付诸实践的时刻了。

其实,在耿恭于西域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回到洛阳本就应该被封侯的,但是皇帝刘炟认为,耿恭无论如何地骁勇善战,也无论立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他都只是一个外人。所以耿恭只被封为一个禁军统领。

耿恭心想,自己这次是主动请缨,且胸中早已经有了退敌良策,这些皇帝刘炟都是知道的,因此,此次出征,皇帝陛下必将会拜自己为主将,统帅大军征讨叛逆。耿恭甚至觉得,自己建功立业的时机又一次来临,人生最为辉煌的时刻就在自己的眼前。

可惜,他想错了。甚至满朝稍微有些见识的官员也想错了。刘炟并没有拜耿恭为主将,而是以中郎将马防行车骑将军事,耿恭这一个曾经身经百战的老将,竟然只是被委以副将之职。众所周知,马防是马氏家族中最没用的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实他们不知道,皇上此举是甚有深意的。因为他记得,此事之前,自己刚刚为马氏一族赐爵封侯之事,与皇太后马氏生争执,最后搞得自己灰头土脸,封侯赐爵之事也只能就此作罢。

皇帝觉得,当前如果赐封于马氏兄弟,很明显,会让人认为自己太过徇私。因此,只有让他们荣立功勋,才能够在自己赐封他们之时,百官甚至是母后也无言以对。百官对此,心中虽有质疑,但却不好直接反对。皇帝为了让舅父稳操胜券,将拱卫京师的北军所有主力,总计三万人配备给马防,更有耿恭这一当世名将随军参谋。汉军此行,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司空第五伦本就是个直言不讳的性子,先前见皇帝任人唯亲,就心存不满;但是考虑到之前皇帝在马太后那里大大地失了面子,自己也就不好太过紧逼,让皇帝另换主将。可是这次不同,京师洛阳的精锐几乎都被马防带去凉州。马防是个庸才,这是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事情,此次他担任主帅,胜利了万事大吉,可是万一败了,则洛阳再无兵可用,羌族如果居高临下,挥师东进,则皇朝危矣!

第五伦向皇帝刘炟陈述其中厉害,可谓言辞恳切之至。其实皇帝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舅舅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正是因为其无才,所以才更需要强大有力的兵力保障。何况自己曾经命令过马防,让他遇到大事之时,一切事宜还需要多听听副将耿恭的看法,相信此次西征,汉朝大军无论如何也不会败的。可是第五伦位及三公,丝毫不理解自己的苦心不说,还处处与自己作对,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刘炟性格比较舒缓,因而对第五伦劝阻之事,也就没有深究。但是要他临时替换主将,却是万万不能的。

建初二年(公元77年)秋,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马防与长水校尉耿恭带着援军三万大举西进,行军路上,只见黄沙弥漫,马鸣风萧萧;旌旗舞动,鼓动山川摇。三万大军,一字排开,如一条刚刚逃出洪荒的巨龙,浩浩荡荡地向西凉席卷而去。数十日之后,大军前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抵汉阳郡府冀县(今甘肃甘谷县东南)城下。

而此刻的羌人大军,主力并不在冀县之内。眼见汉朝援军只有区区三万人马,比起迷吾所部的五万人马,实在不算多。何况羌人军队还获取了本地大多数人的支持,对本地各处的地形也甚为了解,可以这样说,天时地利人和,羌人军队已经占据了其中的大部分。如此看来,羌人军队几乎是必胜之局,为何迷吾会不战而逃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汉军之中有一个盖世名将耿恭吗?

这些疑惑,不仅汉军不了解。即使是羌人军队的一般将领,也对迷吾的做法表示困惑。只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羌人军中虽有诸多不解,却也甘心听从大领迷吾的号令。

毫不夸张地说,迷吾是真正的一代枭雄。他不仅有自己领导羌人、抗拒汉军的勇气,也有趋利避害、上军伐谋的智慧。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迷吾对于汉军的动向、汉军军士素质的了解,一点也不逊色于对自己军队的了解。他知道,朝廷大军都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一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角色。自己的军队刚刚连番遭遇大战,已经疲乏不堪,因此汉军虽然行军千里,却还可以说有以逸待劳的优势。此外,耿恭之勇略,天下谁人不知?因此,此次战役,羌人军队只可以智取,不可力敌。于是迷吾急忙放弃对陇西郡的进攻,转身西去。他断定汉军不可在此久居,因此只要汉军一撤,自己还可以卷土重来。

不久,迷吾大军就攻破傅育在临羌设置的防线,南渡黄河直接回到自己的老巢尕让(今青海贵德县)。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不是所有羌人部队都能够及时转移的,自己率领大军离开,其他部落的军队便会就此失去援助,势必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此时羌人的另一支军队,由羌人的二领布桥率领,正在陇西郡的部分地区烧杀抢掠。直到他知晓自己回去的路被傅育生生掐断,陇西太守孙纯把守住各处要塞,截断自己西去的路途之时,才翻然醒悟,自己没有办法西逃了。于是他毅然决定,率军攻取临洮(今甘肃岷县东南),而后夺路南逃。

因此可以说,临洮一战,事关布桥的生死存亡,也关系这以后汉军和羌族军队的战争胜负。临洮存,则汉军援军到来,就能一举歼灭西羌军队;反之,则布桥所率领的军队一路南下,汉朝西南边境从此便会陷入一场大的祸乱,即使援军赶来,也只能望洋兴叹。

最终,汉军面对羌人军队的一波又一波进攻,没有丝毫的惧意和退却,殊死抵抗之下,汉军军士十不存二,但是羌人军队也损失惨重。面对日渐严重的军事形势,布桥所部一筹莫展,只能做出最后的殊死一搏!

恰如钱穆的《国史新论》中关于中国汉朝时代的诸位名将的论述所言,一个优秀的军事人才,需要精通人事、军事、政事,很明显,刘炟此次派遣的主将马防并不是一名可堪大用的将军。先,其不通军事,因而要取得战事的胜利,获取自己想要取得的功勋,就必须全力仰仗耿恭这一精通军事的人才。其次,不通人事,因此,他与耿恭的联合只会是一时的需要,而不可能永久的稳固。最后,不通政事,因此,即使他侥幸在耿恭的全力帮助之下剿灭羌人的叛乱,凉州之地也轮不到他来镇守,一切的殊荣,都只能归功于他是刘炟舅父的先天优势之上。

其实,在马防和耿恭二人携手远征凉州之前,马家与耿家便素有嫌隙。于个人而言,马氏兄弟因为深受皇帝刘炟的恩宠,多年下来,一直没有什么人可以制约他们的言行举止,于是他们便经常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其臭名远扬,可谓尽人皆知。朝堂上下也就分为了三类人,一是贪慕其地位显赫,与博取功名者,这种人对其言行不但不反对,反而会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二则是对其言行很反感,但担忧自己得罪了马家,便会招致嫉恨、乌纱不保。最后则是疾恶如仇之人,他们只要一见到其不合乎礼法的行为,即使自己会有危险,也会坦率直言。很明显,耿恭就属于第三种人。耿恭,为当世名将,亦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为了大汉江山,可以说是出生入死,不计个人荣辱得失。见马氏兄弟如此作为,不是要败坏天下,惑乱朝纲吗?为人正直的耿恭,焉能不怒不气?幸好朝中还有好意之人,知道马家势大,为了耿恭的安危,屡次劝阻他不要意气用事。但越是这样,忠厚老实的耿恭就越不信邪,终于有一天,耿恭联合一些大臣,将马氏兄弟弹劾。马氏兄弟何许人也?他们可都是当今圣上刘炟的舅父,当今太后马氏的兄弟,因此,此次弹劾也就不了了之。但是,耿恭却因此事将马家彻底得罪,马氏三兄弟,马廖的心胸稍微宽广一些,马光则是一个无甚心计的人,只有马防,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说其是一个小人也一点不为过。

在此之前,耿恭就在窦固手下任将,上下之间颇为亲近,然而,窦家则和梁松陷害马援致死有莫大的关系,因此,马家对于窦家的仇怨,一点也不弱于梁家,柿子拣软的捏,梁家、窦家都是当朝显贵,引为刘氏肱骨之臣,要扳倒他们两家,实在比登天还难。于是,仇怨无法泄之下,耿恭便成为他们泄愤的唯一对象。

如此说来,此次耿恭与马防一起征西,岂不是危险至极吗?

其实马防虽然无甚才能,却深有自知之明:此次大战欲要取胜,必须要全力仰仗耿恭之能。出征之前,皇帝刘炟的叮嘱,至今可还是铭记于心。于是,马防在军中,一应大小事务,多要听取耿恭的意见。另一方面,则秘密命令下人搜集耿恭所谓的罪证。耿恭鉴于马防如此谦逊,刮目相看之下,倒也觉得自己过去似乎错怪了人家,怎么看,这马防都不像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于是后悔之下,耿恭决意全力辅佐马防。

及至临洮被布桥围攻,双方大军处于胶着状态之时,耿恭建议马防挥师南下。因为迷吾如今已然返回自己的老巢,汉军亦是鞭长莫及,而此时布桥虽然围住了临洮,却也只是困兽之斗。只要大军南下,前后夹攻,不愁布桥军队不大败亏输。马防听从了建议。经过三个昼夜奔行,汉军兵从天降,迅击向了布桥所部。前有坚城防守,后有精锐援军,一时之间,布桥手足无措,临洮城中将士听闻援军到来,士气大振,连日以来所受的窝囊气,终于有地方可以泄,于是便打开城门,如洪水猛兽般冲向布桥之军队。是其兵败如山倒,此次大战,布桥所部要么被歼灭,要么被俘虏,临洮之战,汉军终于取得胜利。

而布桥在看见汉军援军到来之时,早就率领几个亲信,逃之夭夭了。只留下一些不重要的将领,与汉军周旋。布桥最终逃到一个名为望曲谷(今甘肃岷县腊子口)的地方,纠集残部两万余人把守此地。此地易守难攻,携崇山峻岭之高峻,挽百丈悬崖之陡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汉军虽然屡屡动猛攻,也难以攻破。

建初三年(公元78年)正月,马防与耿恭所率领的主力经过几个月以来的休整,到达望曲谷,全力进攻布桥所部。连日下来,布桥所部早已经是人困马乏,粮食、水源都日渐短缺。终于,把守军队再也难以抵挡住汉军的攻势,两万人马,一万被杀,一万在布桥的率领下,投降汉军。

马防获得大胜,急忙飞马向刘炟传递捷报。刘炟大喜,遂命人召马防率领主力回去洛阳,拱卫京师重地。耿恭则留在此地,继续剿灭羌人叛乱军队的残余势力。羌人遭逢大败,而汉军士气正是旺盛之时,一路攻伐,所向披靡。最终,勒姐、烧何等十三个部落共数万羌人,全部向耿恭投降。

此次战役之后,耿恭名声大振,而等待他的,是加官晋爵,还是步步危机呢?

建初四年(公元79年)春,耿恭回到洛阳,不过他并不是到此领取功劳,而是接受惩罚。

原来,马防自回到京师之后,清楚地知道,不管是皇帝刘炟,还是将士百官,都明白此次战争名义上是自己为主将,实际上则是耿恭挑大梁。只要耿恭一回来,只要不生意外,封侯赐爵之事必将成为定局。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

于是连本上奏朝廷,揭露自己所搜集的耿恭“罪证”。同时差遣自己的亲信,寻到陇西郡监军谒者李谭,授意他来京师告御状,说耿恭在军中私自收揽人心,用心险恶。在外则多次与羌人领往来,不思报国杀敌。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一家之言,刘炟尚自不能轻信,可是这次连陇西郡监军都如是说法,这耿恭之罪行,还不是真的吗?为保持凉州的稳定,急忙下诏将耿恭召回洛阳。

耿恭正自谋划攻伐迷吾,彻底铲除羌人之地祸乱的根源,突然之间被召回洛阳,不免心中忐忑。待他一到洛阳,便被刘炟下狱,接受审讯,耿恭自狱中,见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知道是马防的陷害,于是想尽说辞为自己洗刷冤屈。同时,朝堂之上也多有与耿恭交好的大臣劝皇帝三思。

刘炟明白,耿恭于狱中之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一者马防为自己的舅父,母后的兄弟,即使是他陷害于人,也不能做看其成为众人皆知的事情。二者监军谒者与马防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将功劳都记在马防的头上,他们实在没必要诬陷耿恭。但反过来一想,耿恭自成名以来,对朝廷之事也算是尽心尽力,此次平羌战役没有耿恭是难以取胜的,因此,耿恭即使有罪,将功抵过之下,也罪不至死。

最终皇帝刘炟决定,永不叙用耿恭。曾经怀揣着封侯拜将的梦想,东征西讨、南征百战,身上伤口无数。如今羌人之事还没有彻底解决,自己却遭受奸人构陷,耿恭不免郁郁寡欢,几年之后,忧愤而死。

世人不免唏嘘嗟叹: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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