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秦媪是个多忧多思的性子,见令仪吃得比平日少,便跟着关心了起来,生怕女郎是身子不舒服导致的。
令仪还不想将这等羞于启齿的事告诉傅母,只笑着安抚傅母是昨夜没睡好,又问起阿父在何处,分散了傅母的注意力。
前些日子傅母病了,加上心中忧愁崔氏,病情迟迟不见好,便一直让其在家中歇着,就连动身去伊水那日,傅母都昏昏沉沉的,如今上巳日一过,人彻底精神起来了,即刻便回来侍候主子了。
“家主此刻应在书房,作陛下昨日留给家主的一篇春日赋。”
大约是阿父在洛阳一直是才名远播的存在,陛下昨日酒酣时点了阿父作一赋,下次上朝便要呈上去。
当时气氛到了,令仪还没觉有什么,现在再想想,令仪总有一种阿父被夫子布置课业的怪异感。
令仪准备去找阿父一趟。
思来想去,不管是昨日林子里燕钰信誓旦旦的荒唐话语,还是那支偷龙转凤来的凤簪,令仪都觉得有必要重视一番,最好同阿父这个一家之主商量商量看如何应对才是。
被令仪三两句话糊弄过去的秦媪见女郎要去寻家主,便不再啰嗦,吩咐仆从将食案收拾了,自己去窗前坐着给女郎缝制罗袜。
令仪命鹿鸣带着那支凤簪,脚步匆匆地往阿父的书房赶。
正是一日最美的光景,空气中尚还有着未蒸发的露水气息,混着草叶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枝头上的雀鸟迎着春色啾喳,清脆的鸣叫声交错传来,是世间最为纯粹的乐章。
被景致感染,令仪本是怀着轻快恬淡的心绪,然刚转弯,远远就看见家仆领着一个人进来,紫袍玉带,金冠熠熠,正是燕钰。
心里一咯噔,令仪再次发挥了她的机敏,一息之间拐进了竹林里,没让对方瞧见她。
望着家仆恭恭敬敬将人领进了阿父的书房,令仪驻足不前,在竹林里晃了几圈,无奈回了自己的瑶阁。
罢了,先等他走了再说。
然就这么一等,令仪便等到了午食的时辰,人竟没等走。
鹿鸣回来一问,才知燕钰是过来取阿父那篇春日赋的,还要留下来用午食。
令仪都不知埋汰这人什么了,只觉得人厚脸皮起来真的无解。
而有了燕钰这猝不及防的一手,令仪不仅不能去书房寻阿父了,连午食也不必去正堂了。
明知燕钰就是别有居心冲着她来的,令仪自不能如了他的愿在他跟前晃。
一切没商议出结果来,令仪还是少面对他为好。
余光又瞥见手边的凤簪,令仪又苦恼了起来。
见不到人,该如何将这烫手山芋还回去?
难不成让阿父上职时候跑到陛下那里还?
这法子想想便觉着尴尬,还公然打了皇家的脸,貌似不太可行。
抱着纠结的心绪,令仪度过了一个上午。
而燕钰那边,刚结束了一轮射术比试,他神采奕奕地瞥了一眼脸色冷沉的郭暧,话语不客气道:“郭郎君的射术也不如何,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燕钰本就不是什么温润君子,尤其还是对上自己讨厌的人,嘴巴可不会留情。
郭暧早就知燕钰这厮不是好相与的,也看出对方那点小心思,他对他的厌烦只多不少。
但顾及着对方的身份,郭暧也不能太放肆,只抽着嘴角冷声道:“齐王严重了,臣不是武将,自然比不得齐王百发百中。”
郭暧本就退让了些,但这并不能让燕钰满意,听了郭暧这番话,燕钰挑眉继续讥讽道:“既然知道自己技术不到家,那还逞强教导别人,郭郎君凭借的是什么呢?”
话一引到这个点子上,两人间的火药味便一点也掩不住了
郭暧忽地有些不恼了,因为他感受到了燕钰扑面而来的嫉妒,那种得不到而又嫉恨的情绪。
想到这,郭暧没那么恼怒了,甚至还笑了一声。
燕钰听对方还能笑出来,斜睨了一眼,阴阳怪气道:“郭郎君还笑得出来,真是令本王佩服。”
拿捏了这个点,郭暧不急不徐地开口道:“我家阿妹不喜外人插手自己的事,除了家中大兄外,整个洛水边上便只有郭某能帮衬一二,郭某自是不甚荣幸,自然笑得出来,不像那些个世家儿郎,再倾慕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在一旁看着?”
郭暧本也不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在廷尉这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还能得廷尉张合的青眼。
一番似是而非的嘲讽和炫耀,尤其是在“外人”为例的几个字眼上特地咬重了些,郭暧这番话可谓是直击痛点,听得燕钰青筋暴起,头都晕了几息。
看着眼前这个万分欠扁的小子,燕钰真的很想像在凉州那般跟他畅快淋漓地打一架,也好过现在被直击痛处还不能还手,平白被气个半死。
“郭郎君倒是生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但本王希望郭郎君时刻谨记着,崔娘子与你的关系,她是你的阿妹,且永远会是。”
燕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郭暧,细细听还能从这段看似悠哉游哉的话语中听出一种强硬的警告意味。
两人就像是战场上的对手,你伤我一下我伤你一下,刀刀致命。
郭暧眼中的光弱了下来,根本无力反驳对方的话,因为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未来。
见人老实了,燕钰得意地哼了一声,也不等郭暧,大步流星往崔家正堂去了。
不知今日他厚着脸皮留下,能否有幸见到崔娘子?
怀着期待的心情,燕钰火急火燎跟着崔家仆从来到了正堂,一眼扫过去,心跌落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