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令仪,险些压不住神色的恍惚,心里多少有些不想去。
去了陛下的行帐,难免要见到燕钰那个浪荡子,怕是免不了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隔得那么老远都能过来招她,要是到了同一个行帐中,还不知如何不老实呢。
虽然还不太确定,也不大想承认,但令仪并不迟钝,看出了燕钰对她的那点不一样的心思,只觉得荒唐又棘手。
怎么会这样,她与他可是退过婚的,他都不要颜面的吗?
纳闷着,令仪还是不得不跟着阿父一起往陛下的行帐中走。
也许是因为崔家行帐位置选得偏僻的缘故,等令仪一家人抵达陛下行帐,发现别家基本上都已经落座了。
行帐内的熏香宁心静气,一嗅便知是沉香做的君香。
进入行帐的那一刻,伴着淡淡沉香而来的,仿佛是无数道打量的目光,其中有道最为炽烈,令仪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令仪垂眸敛目,跟着父母规规矩矩拜见陛下与皇后,然后跟在父母身后落座。
只在目光落在皇后面上那一眼时,令仪怔了怔,觉得有些熟悉,回头深想时,忆起了南华寺那日,她无意间扶了位妇人,虽然那日妇人衣着打扮简朴,不如此刻庄重华贵,但令仪还是将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竟是皇后?
带着这一份惊奇,令仪跪坐而下时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然也是不巧,正碰上皇后目光所至,甚至还朝她浅浅一笑,令仪赧然低头,不敢再失礼。
在用饭这一礼节上,除了自家人私下用饭可以合食外,与人宴饮、会客这样的场景,都是分食制,一人一方食案,跪坐而食。
也不知是巧了还是特地安排的,令仪的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某个人笑容灿烂的脸。
令仪假装瞧不见他,就算抬起头,也四处游移着,丝毫不敢同他对上。
上首处,帝后二人将这对小儿女的隐晦动作瞧在眼里,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心中叹气。
尤其是元宁帝,看见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当下就隐晦地瞪了燕钰一眼,让他规矩些,再将人家女郎吓坏了。
自打那崔家娘子一进来,元宁帝便知道这个竖子为何这般没出息了。
洛阳贵女如云,元宁帝在这洛水也见了不少,但这个崔家娘子一出现,元宁帝便知为何这个小女郎美名满都城了。
别的先不提,光是在容貌气度上,怕是整个洛阳能与崔家娘子相提并论的便只有王家那个小女郎了。
起初元宁帝在想这个竖子是不是被美色所惑,但细想一番又觉得不像,西北那地方虽不如洛阳绮丽风流,但那里的女郎也有体貌妍丽的,可这么多年也不见人表现出对哪个有兴趣。
近了说,到了洛阳也有些时日了,这各家贵女也不是没见过,尤其是与崔氏女并列为洛阳双姝的王家三娘,也是一等一的容色,但也没见这小子多看几眼。
就好比饮食,个人有个人的口味和喜好,许是这崔家娘子是正中了这小子的喜好。
更好比另一个儿子燕锦那边,也正和王家小娘子打着眉眼官司,有来有往的,可比另一头热闹多了。
心中将王家反复掂量了下,元宁帝沉吟几息,扬起了淡笑。
目光从崔砚身上移开,落到其身后的长子崔瑛身上,元宁帝起了话头道:“这便是崔爱卿家的长子吧,瞧这模样气度,倒是十分有崔爱卿当年的风范。”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夸赞,父子两人都没意料到,拱手谦逊道:“陛下谬赞了,犬子不过庸才罢了。”
崔瑛也跟在阿父身后谦逊称是。
元宁帝看着父子两如出一辙的模样,心中嘀咕道:不愧是父子两。
隐晦给太子打了个眼色,太子燕铭立即站起身,举盏道:“听闻崔大郎君此前任职于东宫,不知是何职位?”
面对太子问话,崔瑛自不敢怠慢,忙拱手拜道:“回殿下的话,在下曾任东宫太子舍人。”
几人这一番对话刚冒头,在场政治嗅觉敏锐的人便逐渐觉察出了今上的意思,纷纷屏气凝神听着接下来的话。
只听太子殿下一笑,拱手对元宁帝道:“这不是巧了,此刻我东宫正缺了一位太子舍人,儿子觉得崔大郎君甚是合适,不若阿父准了?”
太子笑容亲和,气度偏偏,不同于其父的端肃与威严,带着些文人的儒雅倜傥,让人如沐春风。
但这句话下来,四下都安静了下来,纵然心中尽是汹涌起伏,但面上仍是端着平和的姿态,一刻也不落下眼前的一切。崔家席位上,令仪也跟着看向了大兄,迷雾最终破开。
看来真的是陛下反悔了,欲留她们崔氏。
留住阿父说是是暂时,但今日却是明明白白要将大兄留在朝廷,总不能是要小的而不要老的,毕竟比起大兄,阿父才是那个对朝廷更重要的存在。
陛下这接二连三的行径,什么心思也再不必掩饰了。
因为顾及着燕钰的存在,令仪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但这事的利弊总的来说很好判断,只沉吟片刻便不耗着自己了。
家族蒸蒸日上,父兄可以实现自己的治世抱负,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想通后,令仪唇畔扬起淡淡的笑,下意识抬头,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正守株待兔的圆亮眼眸中。
心好像都跟着被那里头的光亮被闪了一下,令仪自打遇见了燕钰,便认识到了眼睛是可以说话的。
他就在对面,没有对她说一个字,但那一眼望过来,令仪觉得自己好像又听见他追着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