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明亮,墙体没有窗户,但门上方是有个单页玻璃窗户的,所以也不闷。靠墙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铺着一套军绿色床单。床尾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一把祝熙语特意从公社换来的大藤椅,也算是给韩明胜一点私人空间。屋子比较小,便只放了樟木箱和衣架。
“爹,房间有些小,您先住,如果不舒服我们再想办法。”祝熙语有些不好意思。
韩明胜摇头,到处看看、摸摸,尤其是头顶明亮的电灯,“很好,爹这还是第一次住楼房呢。”
韩宥跟在最后面,“你尽管住,要是介绍信过期了就让五叔开新的寄过来。部队有自垦地,你要是想种,我周一去申请。”
韩明胜摇头,声音低低的,“等你们都好好的了,我就回去了,我离不开西岭。”韩宥能这样说,这样为他安排他的生活,对于韩明胜来说已然是出乎意料的幸福了。
韩允见状拉住祝熙语,“熙语,我的房间呢?”她受不了这个场景。
祝熙语指向对面那个挂着碎花门帘的房门,“去看看吧,喜不喜欢。”
韩允欢呼着跑过去,推开门更是开心地直转圈,全实木的家具、四开门大衣柜、桃粉色的床单、和门帘同花色的窗帘、桌布,还有桌子上成套的生活用品。韩允转身将祝熙语抱住,“谢谢,我太喜欢了,谢谢哥,谢谢二嫂。”她拉着祝熙语去研究桌上的东西。
韩明胜看着明显用心装饰过的房间,心里更是酸涩,这是他终其一生都没能给儿子女儿的东西。
韩宥看见韩明胜狼狈地低头遮掩泪眼,心里蓦地一酸。在这之前他心里多少还残存着一些“我倒是要让你们看看,你们不要的儿子自己就能改写人生”的幼稚的较量,但无论是刚才在浴室还是现在,他都只从韩明胜的眼里看见自豪、疼惜和自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有意思。
在这个家里、在十几年前,他和韩明胜不过是难分伯仲的可怜人,都活在丁芳舒的情绪之下。而等韩明胜获得了喘息的空间以后,便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他不该任性地仗着韩明胜的爱和愧疚就将所有的错、所有的怨都记在他身上。他不算个好的、负责的父亲,但也绝不是个坏父亲。
是时候了,现在他已经改写了自己的人生,爱的人也都在身边,是时候放小时候的自己离开了。
韩宥有些生疏、却非常坚定地伸手,轻轻拍了拍韩明胜的背,“没事了,现在什么都有了。以后,我们好好过。”
韩明胜不敢抬头,怕韩允察觉到不对,他重重地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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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醒来的时候,韩宥还在床上,祝熙语摸过手表看了一眼,快九点了,她推推韩宥,“他们起了吗?你出去把早饭买了吧。”按上韩村的作息,这已经过了早餐时间了。
韩宥伸手捏捏她被压红的脸,“允儿还在睡,爹早就起了,锅里粥早就煮好了。”
韩宥有点感慨,早上韩明胜看见他进了厨房就赶他走,“起这么早?小孩子要多睡觉,饭我都做了。你放心,都有鸡蛋。”
祝熙语枕上他的胸膛,“要是爹能留下也挺好的,我和允儿都依靠着你,只有爹还把你当小孩。”
韩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做你的丈夫、做允儿的哥哥,我也很幸福。”他的手无意识抚摸手上的戒指,“这半年多,我总有种做梦的感觉,我从没想过我会过上今天的生活。”
“我昨晚突然就不想恨他了,甚至做了主动和解的那个人。我刚刚就在想,是什么让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下了从小就生起的怨恨、执念呢?”
韩宥抬起祝熙语的下巴,“是你。因为你,我懂得了爱,又从你这里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爱和安全感,所以我就不再执着于小时侯的那些遗憾了,是我要谢谢你。”
他用最虔诚的语气祈求,“但其实我还是挺贪心的,我还要更多更多的爱,来自你的。所以满满,你可以走得慢些,但一定一定不要松开我的手,好不好?”
祝熙语伸出手和他交握,对戒上的细钻交相辉映,她在韩宥的指根落下一个郑重的吻作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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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明胜做完早饭就出门了,说是要在家属院里面转转,韩宥大概给他说了下方位,最后交代,“有士兵站岗的地方不能去,别的都行。”两人之间虽有些生疏,但再也没以前那么别扭了。
韩明胜皱巴巴、黑黝黝的脸上头一次出现这样轻松的笑意,显得他都年轻了几分,也就是这时才能从他脸上发现韩宥兄妹的影子,“好,我不会乱跑的。熙语的蛋我没弄,我怕溏心硬了,等她起来你再给她做。”
韩宥的眉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知道韩明胜一直偷偷关注他,但没想到他关注得这样细致,“好,谢谢。”
韩明胜张了好几下嘴,等走到门口才开口,“不要说谢谢了,以后。”
韩宥看着他忐忑紧张的眼神,点头,“好。”
想到这里,韩宥去客厅窗户往下望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韩明胜。他此刻正站在一个男人身边,像是在指导人家怎么种菜。韩宥失笑,这样也挺好的,他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也只有土地能让他安心。
祝熙语和韩允坐在饭桌那里吃饭,祝熙语小心翼翼地夹起溏心蛋,吃完蛋黄才开口和韩允说,“等会儿我带你和爹去公社,给你们做几身衣服。百货大楼也有成品,你看你想要哪种?”
韩允稀奇地打量家具,这才发现家里看似相同的蕾丝盖布其实藏满了巧思,“我要去秀儿那里!这手艺看着就很好,而且我最相信你的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