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胜检查过才回答,“不劳你操心,韩筝,过来签字。”
韩筝想着丈夫的叮嘱,这才慢吞吞挪了过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韩明胜的腿,“爹,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不敢了。”
韩华和丁芳舒怒了,“你这在做什么?给他跪什么?”
韩筝不敢抬头,低声哭,“爹,给我条活路吧,刘志山会打死我的。”
韩明胜掰开她的手,“你也没给你弟弟、妹妹留活路,签字吧。别逼我去公社找刘志山和他领导。”
韩筝哭哭啼啼签了字,韩明胜又看向丁芳舒,“到你了。”
丁芳舒满脸阴沉,“我不签,我是韩宥的娘,他想甩掉我?想得美!”
韩明胜也不想和她争,拿出口袋里另一张纸给韩明成,“这是我写好的过继书,下面是我自请离宗的证明,你们明天拿给各支族老,以后我单独一支,和韩宥、韩允再无关系。”
丁芳舒腾得站了起来,“韩明胜,你有完没完?”
韩明胜没回头,“没完,等过继的事结束了,韩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要去县城里住,他若不赡养我,我就去找革委会。”
韩华彻底明白了韩明胜的决心,按住丁芳舒,“娘,签吧。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丁芳舒很听他的话,签了字,韩明成和韩明山当着众人收起了声明,又打开族谱做了批注。韩宥韩允不在,他们的签名以后再补,韩明成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保障韩宥的权益才来的,见这件事的走向完全有利于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韩明胜几人又回了家,韩明胜指着院子,“这都是韩宥这些年给的钱修的,家里以前的钱都在丁芳舒手上。这几年韩宥寄回家的赡养费也是我和她一人一半,这个院子里除了你们的私人物品其他都不属于你们。”
丁芳舒不干了,“韩明胜,你不要做得太绝!”
韩明成了解韩宥和祝熙语的性格,替他们开口,“房子虽然是韩宥的钱修的,但我想他也不会在乎这个。这个院子里的东西厢房就按你们原来的分配分,等你们爹走了以后,你们再回来拿走自己的部分。”
韩华笑着问,“既然是我们的,那以后我们回来住,没问题吧?”
韩明胜既然做了,就不肯再留下这种隐患,于是又对着韩明山说,“分家就分彻底,他们的房子折成现价,我买了。二弟你去请村办里的人来定价。”
韩华正缺钱找关系呢,他也根本不会再想回到这里,便也同意,于是村里负责修房的那批人也来了,给屋子定了价。韩明胜向韩明成借了钱,凑够一百五给了韩华,并在村办签下了新的房契,这个院子从此只属于韩宥一个人。
经由此,上韩村全村也得知了韩家分家的消息,众说纷纭,热热闹闹讨论了很久才平息。
姐姐
等将人都送走,韩明胜拿着那张声明书坐到了韩宥房间的窗根下。在韩宥小时候,这处是家里的柴棚,只在柴棚角落里用黄泥隔出来一间又小又窄的屋子,作为韩宥从小到大的卧室。
后来重修的时候,韩明胜特意偷偷找了村里以前的风水先生,挑了最好的一处想修成韩宥的房间却被他拒绝了,“我就修在这里,我从小就睡在这片泥地上,不需要迟来的风水。”
韩明胜知道韩宥是在说,不需要他迟到的好心。他也觉得自己在儿子功成名就之后再来做这些,显得好像很是势利,包括到今天村里也有很多人说他分家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小儿子。
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只以韩宥父亲称呼他而不记得他的名字,不在乎熟人在背地里笑他年轻时窝囊怕媳妇、老了窝囊怕儿子。他只是很想为韩宥做些什么,哪怕同样的事韩宥做起来比他简单一百倍,哪怕韩宥并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韩明胜不会否认自己的失败,无论哪个身份的;更不否认自己的软弱、麻木带给韩宥的磨难、痛苦。他被儿子顺带着从丁芳舒的压制下解救出来,获得了一点空间、一点话语权,那他就用这空间、用这力量为年轻的自己赎罪。
韩明胜之所以对韩允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这个,他一不想韩允被丁芳舒几人伤害,二不想韩宥在工作之余还要为此烦忧、束手束脚,三是想完成自己年轻时设想过无数次最后却都无疾而终的“反抗”。
韩明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制烟丝,韩宥寄给他的赡养费其实足够他气气派派地抽上香烟,但他基本都花在了韩允身上,自己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抽着旱烟。
他点烟的手微微颤抖,烟嘴触及到的地方一片湿润,那是一位满心忏悔的老父亲情不自禁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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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宥刚接到了显市战友关于白家的调查结果,韩明胜也打了电话过来,“韩宥,你妹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前天和韩华他们分家了,丁芳舒和韩筝他们三个一家,你和你妹妹一家。我还在公社做了声明书的公证,以后他们再也烦不到你了。”
韩宥没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小时候他有很多次都会幻想父亲会从母亲的责骂里救下他;很多次饿着肚子在堂屋外偷看韩华姐弟吃东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幻想韩明胜能把他也叫过去吃点儿东西;在二叔五叔驮着堂弟们骑大马的时候,也会幻想着自己也被父亲高高地举起来
但一次也没有。若丁芳舒对他是憎恶、责骂;韩筝从他身上找优越感;韩华是在享受压制弟弟的快感;那韩明胜就是漠视。哪怕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韩明胜那个时候也是因为丁芳舒的强势而麻木了,但他还是无法原谅这个失职的父亲、会刻意地拒绝他的好意、扭曲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