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他不信!
他得回去!
没错,得回去!二师兄一定是骗他的,就像之前谎称师父得了脑血栓一样……
他得回去揭穿他们的谎言,然后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方、方夏……?”侯朝清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方夏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要回鹊山观。”
桌上的茶杯被他不小心带翻,溅湿衣摆,方夏也不管,拉开椅子,就往咖啡店外冲。
符堇紧紧跟上方夏。
“方夏!等等……”
侯朝清没喊住人,急匆匆找去服务台买单。付了钱,也不等服务员找零,就匆忙往外跑。然而,他刚跑到路边,就看到方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矮身往里坐。等他追过去的时候,那辆出租车已经绝尘而去。
方夏坐出租一路赶到c市高铁站,买了开往q市的最近班次。
符堇跟在方夏身后,看着他用轻微颤抖的手捏着票,往自动检票口塞,塞了两次都没能塞进去;看着他随着人群上站台,差点踩空摔倒;看着他走进车厢坐下,安静地看着窗外,窗户的玻璃上映出他空茫的眼神——这是方夏第一次在人群拥挤的地方,视线没有牢牢盯着自己,注意不让活人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符堇站在方夏身旁,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
丁明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基本都听到了。马广平的过世,对方夏来说,大概就像至亲的逝世,这种沉重的悲伤,他没有经历过。他生前,与至亲之间的关系凉薄,身边也没有类似这种关系的人存在,所以他理解不了方夏此刻的情绪。
然而,这种无法理解,却仿佛将他和方夏分隔在了两个世界,让符堇感到隐隐的焦虑和憋闷。这是他化为厉鬼之后从未有过的情绪。他不需要焦虑,因为他一直冷眼看世;他更不会憋闷,因为他并不需要呼吸。
列车准点抵达q市的,方夏直接在车站打了车,直奔鹊山山脚。
抵达鹊山山脚时,傍晚的天色已经褪了晚霞的艳丽,变得暗沉起来。方夏站在山脚下,一眼就能看到山顶。
鹊山是一座很小的山,海拔不过百米,可以说是山岳中的小可怜。方夏对这座小可怜很熟悉,步行不过十余分钟,就能轻松抵达在山顶的鹊山观。
然而,此刻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山顶,方夏却有了一种站在千丈高山前的压迫感,感觉整座山都在无限拔高,向他侵压过来,叫他心生恐惧。
仰着头,看到眼底泛酸,方夏才抬起如有千金坠的脚,踏上青石铺出来的台阶。一阶一阶地往上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山顶的鹊山观。
远远地看着道观大门,上面门梁挂白,白底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奠”。
方夏感觉自己心底里拼命积累起来的否定,就如同陈年的窗户纸破了洞,呼啦啦的凉意,从心底一股脑地吹刮出来,在他的身躯四肢中扩散,将他血管中的血液凉透。
方夏咬着唇角,僵立在了好一会儿,直到尝到铁锈的味道,才慢吞吞地往里走。
里面灯火通明,有诵经的道士,有坐在一旁低声哭泣的妇人,还有来回忙碌的村里人。
方夏拖着脚步,恍恍惚惚地往里走。
穿过前院,就是前堂。那里张挂白布孝帘,布置成了孝堂。
方夏踏进孝堂,守在孝帘边的丁明和单义春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
“方夏……”丁明红着眼,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又慢慢将视线转入白布孝帘后面,“师父在这里……”
方夏抖了抖唇,慢慢地走到帘子后面。
他看到马广平直直地躺在铺着白布的门板上面,面上死气黑沉。他伸手去摸马广平身侧的手,摸到一手的僵冷。
“师父——”方夏一声呜咽悲鸣,双膝着地,跪在灵前。
符堇站在灵堂之外,看着白布孝帘,听到方夏那一声悲鸣从里面传出,只觉得仿佛胸膛内的心脏被活生生地撕裂,痛得神魂俱颤。
他明明早已没了可以跳动的心脏,怎么还会感受到这种痛?
悼05
符堇是厉鬼,不可随意进入灵堂守孝之地,他若跟着一起守在遗体边上,可能惊跑回家的亡魂。
厚实的白布孝帘遮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在最初的几声悲鸣和呜咽传出来后,他就再听不到属于方夏声音。
符堇蹙起眉头,忍不住朝着灵堂那边走了两步,但最终还是止步于灵堂门口,没有涉足灵堂。方夏肯定是想见马广平的亡魂的,他吓着马广平的亡魂不敢进灵堂,方夏怕是要怪他的,他不想惹方夏生气。
方夏在里头守着他师父,符堇在外面等着方夏。
道士的诵经声,和妇人的低泣声,胶着在一起,整个鹊山观仿佛沉浸在黏稠的悲切中。
马广平的丧事是鹊山村的村长帮忙操办的。
那位村长也是姓马,但跟马广平并没有亲戚关系。马村长本是等着马广平下个月为村里主持法事的,却不想等来的是马广平过世的消息。
消息来的突然,马广平除了三个徒弟,没有多的亲人,马村长就匆匆去隔壁镇上请了专门做丧事的道士班底,又从村里找了帮忙哭丧的妇人,和一些打点丧事的人。
道士是民间的白事道士,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家弟子,所以丧事走的是民间习俗的章程。
遗体要在灵堂停灵三天,接受亲友拜忏,才能入殓。
来给马广平上香的,有鹊山村里的村民,也跟马广平熟识的一些道友,有些方夏认识,有些方夏不认识。有人来灵前上香,他就小声道谢,机械而木然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