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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第3页)

那些燕勒人站在通风洞边上,相互间高声交流着燕勒语。玉行做海贸时和燕勒人有过来往,听得懂些许,道:“糟了,他们要拿火烧我们。”

说话间,已经有液体从洞口泼进来,也不知是什么,味道刺鼻。被淋到的人更慌,石头也不顾搬了,自己跑开,石块落下来,当时便把其中一个砸得吐血不止。

玉行厉声让众人冷静,迅速组织起剩下几个还能活动的,喊起口令,命令往下冲。砸第一下,碰撞声震耳欲聋,铁门纹丝不动。燕勒兵大笑着将火苗投下,后面的人眨眼间便烧了起来,惨叫声在整个通道响彻。洞里火光晃眼,烟气迅速弥漫。

玉行仍带着前面的人再次下冲,声声震响,大门从右下角开始变形、松动,众人看准那道缝隙,更倾注力气砸下去。赵蘅又带着剩余的人找来桌腿,从缝隙里伸下去,帮忙撬动铁门。随着又一次“砰”的一声巨响落下,水门开始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外面河水随着一阵寒冷的空气汹涌而入,水流冲击下,铁门上半部分也失去支撑,开始缓缓向一侧倾倒,最终整扇门被河水吞噬。众人被水流和泥沙冲得东倒西歪,纷纷后退。

“快,快出去呀!”后面被火焰逼近的人声嘶力竭喊着。

可他们脚下又是无边的刺骨的黑水,小腿接触到的瞬间就已经就已经失去知觉。“傅玉行……”赵蘅不由得抓住了前面的人。

玉行道:“抓住我,千万别放手。”她点点头,随他跳了下去,前排的人不管会不会游水,也几乎都被后排的人强行推到水里。

一到门外,人便迅速被河水卷走,玉行将赵蘅牢牢抓着,在水中半冲半游。虽是旱季,水面仍有十数丈宽。赵蘅从入水开始便觉得身体被重重往下拉着,视线随身体翻翻沉沉,不知尽头,但玉行始终将她牢牢抓着,两个人成了一个人。有个不会游泳的,在水中四肢乱挥,刚好抓到赵蘅,便再也不放手了。赵蘅被他惊慌失措往下按,几乎窒息,还是玉行折回头来,将那人从赵蘅身上扯开。

二人被水流冲到一处裸露的河床上,玉行始终死死拉着赵蘅的手。他先一步缓过来,迅速去看赵蘅的情况,“阿蘅,阿蘅……”赵蘅此刻脸上血管尽显,嘴唇发紫。傅玉行着急不已,把人扶起来连声呼唤,终于看到赵蘅双眼睁开一线,说了一句“好冷”。虽然呼吸微弱,终究是从缝隙中流淌出了一丝生机,玉行这才这才如释重负。

二人身后的护城河极为宽大,这时候再回头去看,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就这样从封成铁桶的宣州城里逃出来了。

“到这里燕勒人该不会追来了。我们快走,找个地方替你生火。”

从宣州南下,再要有汉水沿线的码头,就要到邓州府去。从那里登船便可以沿水路南下,是到江陵最安全的一条路。

天空阴云惨淡,冬日起伏的山坡显出一种无边无际的枯瘦。因为浅浅下过一场雪,地上有一小洼一小洼的白色,也没能完全将地面覆盖,斑斑驳驳露出下面湿的红泥地,黑的芦草。

在这样的大地上,爬着一条一条行人组成的线,有气无力地向前移动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断胫残臂的也并不少见。每个人的脸都是昏蒙的,灰败的,有着巨大惊恐悲伤过后的麻木,有时在路边雪下踢到尸体,都像没有看到,唯一还能够让人眼中浮现波动的,是食物、衣服、鞋子……

赵蘅和玉行也走在其中一行人里,身上都穿着不属于自己的棉袍和毛皮,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而死的那个人也不知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有一次遇到的尸体大概是个渔民,傅玉行从他身上找到一只鱼镖,将绳索拆了,把那金属制的鱼镖打磨干净,收在赵蘅身上,可以割草切肉,也让她防身。这种逃难路上,有危险的不仅是敌兵,拦路抢劫的、谋财害命的……哪怕一小块馕饼也足以成为杀人的理由。

入夜后,许多人就躲在高处雪洞里休息。玉行基本是不睡的,只坐在石头上歇神放风,赵蘅倚在他腿边,枕着石头睡着,睡得也不安稳,黑夜里不知是什么鸟还是婴儿,在风里呱呱啼哭着。这天半夜她又醒了,眼皮未抬时就已感觉到一种晃眼的光亮。她迅速直起身来往外望去,却没有什么,只是月光分外明亮。

玉行以为她注意到危险,马上拿手虚虚笼在她肩上,低头问:“怎么了?”

赵蘅不期然看到洞外的雪夜,一时说不出话。皓月当空,满地银雪,山川树木被月光映照出一种不真实的清辉。天尽头,洋洋万缕柔软的新雪花,在这个冬夜无声落下。这景色,几乎让人忘记他们正处在一条饥寒交迫、乱世流离的路上。

赵蘅回过头,不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傅玉行,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年冬天到山里采药,也遇到这样的大雪,那晚的月色跟今晚是不是一模一样?”

玉行怔住,看着被雪映得透亮的她的眼睛,心软成一片。他俯下身,望着她,慢慢道:“阿蘅,如果这次,我们——”

可是话一旦出口,触到了空气中的寒意,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第六十八章邓州

冬日渐深,要从积雪下找到食物就越难了,灾民穿着褴褛单薄的衣裳,一日比一日更绝望。雪地是无穷无尽的,走不完的白惨惨雪地。

在倒下的前夕,终于有人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看到了一座巨大城楼,石额上写着“邓州”二字。

玉行将赵蘅从地上扶起,高兴也没有力气高兴了,只知道至少到了一个可以求生的地方。然而等他们爬上雪坡,发现此地官兵早已列队等候,个个披坚执锐,头盔高耸,冰冷威严。地上用绳索、拒马桩、蒺藜、枪矛等布置出一道围线,还设有来回巡视的哨棚,以防漏网之鱼。

为首的都侯骑在马上,道:“指挥使大人有令,不允许流民进城!”

一地灰黑色的灾民仰着脸,嗡嗡哀求着:“行行好吧大人,我们这么多人都快要饿死了。”

“十万个人就多十万张嘴,难道让邓州也变成一座灾城吗?”都侯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不知是被严寒的天冻住还是仅仅出于冷酷厌烦,直接抽出刀道,“敢上前一步,就地杀了。”

然而灾民身后哪还有路,无人敢上前,但也无人后退。一个健壮男人站上石头大喊:“燕勒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不去打贼兵,反倒把普通百姓拒之城外,你们算什么兵,让我们过去!”说着劈手夺过面前的一只长矛就往前冲。他这样一喊,空气中本就不安的氛围瞬间成鼎沸之势,饥饿让人双眼发绿,往前冲是死,在外等着也是死,一时满地灾民也浩浩漫漫朝城门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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