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想过一网打尽,将这一窝子毒瘤全绑回去轮流审问,却没想到这艘船不回去他们的老窝,却在江上停留。
循着蛛丝马迹越是深究越是发现其中的种种矛盾之处。这群传是乌合之众的流寇本身存在就很蹊跷。若是临时起意谋财,按江寇以往的路数多半是夺财杀人,哪怕贪心不足要赎金,留下足够人手守住,再遣人前往约定地点拿赎金即可。
以己度人,今安向来要将兵安在最合适的位置取得最好的效用,断不可能让诸多人平白无故滞留在这里一日夜。遑论追兵一到,便是一锅端的后果。
除非,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思及此,今安看向这场祸事的源头。
虞兰时坐在桌边,换了身槿紫衣袍,微蹙的眉眼带些苍白病气。
槿紫色妖,几分雌雄莫辨的荒谬的美丽。
他身上原本敷好药的伤口,被她一番动作硬生生按出了血,出于十年难得一见的良心作祟,今安又给他重上了药,让出地方给他换衣服。
那一身破烂衣服已经不能再看了,用衣不蔽体形容都是夸赞。
算起来,自一宿的接连波折和杀人销赃体力活,这还是两人自见面以来头一遭正正经经面对面坐下说话。
只是气氛有些怪。
当然,是虞兰时自己单方面的问题。
目前所在处境又哪容得了那些黏黏糊糊百转千回的东西,暂按下不提。
“姑娘的意思是这次劫船并非偶然,而是他们谋划已久?”问出这句,虞兰时已勉强平复好了心绪。
今安说是啊,问他:“虞公子在此趟渡江前后,可有看到身边什么人行迹可疑?”
虞兰时沉吟一会,摇头道:“这趟船是我母亲亲自安排,挑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印象里没有什么纰漏。姑娘怀疑,是我府上被安插了贼人里应外合?”
“不排除这个可能。虞家这趟出船并没有定下归期,江寇如何能在回城的当下正正截住,必得先知道船行轨迹。这样想来,只有里应外合,才最万无一失。”她手指敲着膝头,和着敲动的节奏一点点顺着整件事的脉络。
虞兰时不由得回想起昨日被劫船的情形。
未时三刻,日跌时分。当时他刚歇过午晌,醒后辛木正递来一盏春茶。
他记得这么细的原因在于,下一瞬船舱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将他接进指尖的青花茶盏震落。
船遭撞击,被迫泊停,喊杀声四起。
从船舱走到二楼舷梯的这一段路间,乌压压的近百外来者从另一艘大船荡索过来,刀光剑影杀气迎面。甲板上横陈着几具护卫尸体,血液肆淌。船上四面哀嚎求饶声,声声讨伐他的任性妄为,将全船人拉入如今这危险境地。
当夜他就做了噩梦,惊醒后再睡不着,坐在窗边神思恍惚。
直到被闯入的人勒住脖子,强扯着他,从地狱攀上人间。
救命之恩。又何止是救命之恩。
他把这句话嚼在嘴里咽进心里。
“未时三刻。”今安停下了敲动的手指,道:“即便这伙江寇动作再快,起码也要一个时辰才能把船拿下整顿。我在申时六刻收到消息,打点好一切出江最早也是酉时,且雇了行船三十年的老翁带路,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江上转了两个多时辰,才找上了这艘船。”
她一句一句地说,虞兰时一句一句地听,仍陷入迷雾中,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窗边尘埃起落,落上她的眉睫。
“虞公子,船被劫的消息是一个少年送到的,自称是你府上仆役,贵府也确认无疑。”
她看过来,红唇轻勾:“那么,一个十来岁的、被凶恶贼人扔下船毫无准备的少年,究竟是怎么在不到一个时辰里独自爬上岸的?”
“他当真是水性与勇气绝佳吗?”
虞兰时哑然,继而恍然。
今安掸了掸袖子,嗤笑了一声:“划船我信。他不仅会划船,还会兜圈子,指的位置让船险些去了海里。真是好大的本事。”
他们之前全然忽略了这点细枝末节,从未深想。这样一推算,虞府里又岂止这么一颗小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