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就让虞兰时要撑床起身的动作顿在那里。
“外面那群人正互相猜忌,一时半刻不会来找你这个半死人质的麻烦。留你一口气在,他们的万两保票也足够了。”她半合眼睑看着帐顶,声音慢而带着倦意。
今安也确实倦了。从昨早到现在,已是有二十多个时辰未合过眼,尚且还不计较那些爬上爬下的体力活,和后面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一场硬仗。
旁边这人但凡再废话一句,她就直接把人砍晕一了百了。
出乎意料地,那位行走的道德书化身竟就此消声,默了半晌,重新躺回了枕上。
玄青色床帐将窗外进来的明光挡去大半,滤成柔和的月色般的光晕徜徉其中。
随纱账轻轻拂动的光圈落上她的发肤、眉眼,半阖半睁的一弧琥珀被映成几近透明的水晶,流光溢彩。
红色绦带束着的头发凉而滑,一缕散落勾在他的指尖。满帐间熟悉的檀香味也淡了,渐渐另一种香气弥漫开来,冷冽得像雪,幽幽浸入肺腔。
遥远天地空旷而悠长的雨水打落声,近在咫尺另一人的呼吸。
他被拉入了一场幽凉生香的梦境。
——
有坨圆滚滚迎面撞上他的腰间。
虞兰时说“小心些”,扶住了那倒仰要摔的圆坨。
他抬头,几点冰冷的雪从眉间落下。
四方苍青天空低低的,高檐压白,不堪重负的雪絮扑簌簌掉到地上,淹没了白玉台阶、朱色墙角。
廊道上延绵点着的的大红灯笼低暗。
不知时辰,不知何处。
冷风肆虐,冲进喉口。虞兰时低头咳了两下,听到前面那圆坨开始说话,脆亮的童声。
他闻声望去。哦,原来是他的小书童辛木。
两颊窝软肉的小娃娃不过六七岁,正唠唠叨叨:“……公子你不听话,又跑出来,万一再咳嗽生病夫人肯定饶不了我,辛木万万不能再喝那些苦汁了……”说到最后快要瘪嘴哭唧唧。
虞兰时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这才想起刚刚自己在书房的窗口画梅花,朱砂用完了,出来找。
此时听清辛木说的话后他心里有些愧疚,后面他确实生病了,病得不轻,半月多才好,也确实连累了眼前这可怜的小娃娃苦兮兮陪着喝了好多天黄莲水。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还未发生的事情呢?他此时只是出来找画梅花的朱砂罢了。
虞兰时拍拍小娃娃扎着双髻的圆脑袋,安慰他说:“我出来找些朱砂,很快便回。”
小娃娃当然不依,扯着他的雪青衣袖一哭二闹三撒泼,可这些用旧的招数并不能让他家任性的公子停下脚步。
他最擅于漫漫长日里寻些无聊事消磨时光。廊上悬的红灯笼渐次挑亮,拖曳的袍裾行过一重又一重门洞。
渐渐地,细细的飘雪大起来。几拨人逐一过来给他递手炉披大氅。到了日常喝药的时辰,他说不喝,药热了一趟又一趟,眼见着药效减半,底下人便换了新的药包煎煮,循此往复。
虞兰时坐在结冰的锦鲤池边,品茶似的半喝半泼掉了那盏药。
池里的锦鲤早在入冬时便被捞走了,只余一池清澈的冰玉照出暮色将夭的天幕。
他回去了书房。
画案上摆好了府房送来的朱砂。不仅是朱砂,还有各色染料装了许多盘。他当下蘸朱砂调色,临下笔却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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