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对,所谓的避嫌,从来只有身居下位的人去揣度上位者的心意,何曾有过上位者去考虑避嫌之事的。
安定公主那出特殊的选择驸马仪式已然结束,对她来说就是结果已定,何必庸人自扰,被其他的事情耽搁。
“之前旱蝗多发,洛阳人口积聚,各家用于上下整肃清扫的器具也带上。”李清月可不管元义端又因为她那一句话多想了些什么,继续指挥道。
“此外,再选一批造屋建房的好手一并跟来。”
元义端连忙让人下去准备。
这些杂事对他来说都不难,安定公主本也可以用东都府尹的渠道下令,现在这般委任,也不过是想要让驰援襄州之事不必以官方门路办事,灵活自由得多,也未尝不是给他们的脸面。
只是让元义端眼皮一跳的是,当他安排妥当了种种事宜折返回来的时候,就见李清月的马车边上站着个对他来说相当熟悉的身影。
“你说……你也想去襄州?”李清月自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便对上了车外少年人有些清亮的目光。
比起一年多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量看起来长高了不少,那种打眼望去就觉清俊如竹的气质也已更显分明。
但怎么说呢,孩子就是孩子。现在这副申请同行的样子,真像是个身怀抱负的孩童对着长辈发起请求,和韦淳看着她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而对于元希声来说,他也确实不太明白,为何家中长辈近来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他仅仅是在很认真地答道:“我曾经在东都尚药局中进学过,上次公主来到洛阳的时候应当见过,我有为此地流民举行义诊,此次随行的又有不少我元氏扈从,我若一并前往,还能协助公主统御他们。”
元义端到的时候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元希声胆大,还是该说他对有些事情少了些敏锐。
但眼见安定公主对他的这出毛遂自荐并未生气,反而以那只架在窗边的手托住了侧脸,像是在继续品评这位未来驸马,元义端又暂时止住了脚步。
“那我考考你。”李清月不疾不徐地发问,“痨瘵之疾一旦感染,大多在发现之时已然无救,直到如今还未有能够将其根治的药物,你凭什么保证,自己前往襄州也能安然无恙?”
元希声定了定神,答道:“孙老先生教过我们,痨瘵这种病症要比寻常疾病特殊,和前一个患病身死的人接触过的人,很可能要过上很多年才会出事,但这其中依然是有所关联的。他猜,是痨虫入体蛰伏,直到人体气虚、中气不足的时候,才借机生乱。”
“我幼年学医,到如今已有三年,自旱蝗疫病横行后,行走于外前多喝参麦汤调和肺气,以防为疾病所侵染,自认有几分抗衡灾病的本事。”
李清月挑了挑眉:“只是如此,我能带的人不知凡几,为何非要是你?”
只需要身强力壮的话,这洛阳城中也有不少押镖运货之人了,哪个不比元希声看起来孔武有力?
元希声答道:“我满周岁的那一年,洛阳城中有了一种特殊的烈酒,也在随后出现了一样特殊的药物,正是以烈酒浸取被捣烂的大蒜,而后将其提纯出来。可惜孙神医说,此物能防治疫病,却不能阻挡痨虫。”
“四年前,听说是因公主送来东都的信,孙老先生得以又拿出了一种新药,是以盐水腌渍黄花蒿,将其新鲜的汁液挤出来直接服用。可惜此物能抗疟疾,却不能让痨瘵减轻。”
“我不明白,痨虫和疫气有何区别,痨瘵的发热和疟疾的发热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公主愿意首肯让我随行,或许总有一日我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为公主立下功劳……”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提出的疑惑既然未能解决,便显然不是一个能让他抓住机会的凭据。
但就在他低下声去的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的行李多吗?”
“啊?”元希声抬头。
李清月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现在的呆头呆脑,真是破坏了他身上的书卷气。
“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要从天津桥前启程,你——”
“我这就去收拾行装!”元希声顿时笑逐颜开,直接掉头就跑。
在途经元义端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总算意识到这里还有个长辈,停下了片刻。说出来的话却是:“伯父,劳驾借我几匹快马拉车。”
见元义端颔首,他便立刻朝着家中跑去,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元义端:“……”
怎么回事啊,敢情只有他在这里瞎担心什么避嫌的问题是吗?
“元家主,”李清月忽然转向了他,“我看您也不必多担心了,以令侄今日表现,分明很有昔年元君山之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