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君父当然不会有错。
李治已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曾经考虑过,若是弘儿的身体实在太差,又应该怎么办。不过后来我想,他只是先天体弱,而不像是我这样被顽固的风疾缠身,反正也不求他能够上马逐猎、征战沙场,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就算我出了什么岔子,也终究还有你这个母亲能够成为他的助力,以太后的身份对他的执政做出帮扶。”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以天后身份提出的科举糊名,都能得到他的反对!”
李弘他还不是皇帝啊,他就已经开始反对他的母亲了,那么等到他继位为天子后,他到底是能够像李治所希望的那样,接受太后的辅佐,还是直接将那些世家之臣迎为上宾呢?
答案在那封联名上书中,其实已经有了解答。
李治的心脏狂跳,仿佛是为了抑制住还在上冲的血液,让他不要在刚刚醒来没多久后又重新倒下去,只勉强凭借着手心紧攥的力道,又找回了几分冷静。
“我不能让大唐的江山毁在他的身上,就算废长立幼难免为人所诟病,他所犯下的错也远不如我大哥和我那个长子一般严重,我也绝不能再让他做这个太子!”
他要废了太子!
让他滚到自己该去的位置上。
“媚娘。”李治凭借着直觉望向了武媚娘所在的方向,“你能理解我的行为,对吗?”
想到他在昨日朝会之前听闻东宫异动时候的反应,李治只觉一阵说不出的讽刺。
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应当会这样愚笨,然而事实上他真的可以有。
以至于在终于说出了这句决断的时候,他非但没有一种解脱的畅快,反而只有一种更加沉重的疲惫袭击而来。
或许唯一让他还觉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是只有李弘这一个由天后所出的儿子。
他还有其他人可以选,也绝不会让大唐的江山后继无人。
更让他庆幸的是,他没有听到天后给出一个意见相左的答案,而像是呼应着他的这句定论说道:“弘儿确实不适合做这个太子。”
“多少年了,他在长安的权力中心耳濡目染,却还不知道该当亲近于谁,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将世家化为己用,更不知道科举糊名对于皇权的意义,恐怕不是三两年间就可以将他教授明白的。那么与其让他再给陛下增添麻烦,耽误大唐基业,还不如让他只做个闲散宗室,换个地方养病。”
李治惨然一笑:“是啊,他确实不适合做皇位的继承人。只是此前你我都不曾将他的表现彻底看清,也都觉得他尚且年轻,还有成长起来的时间。”
偏偏这些留给李弘的时间,不是让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而是让他成长为世家的助力。
他的病弱,他的无能,不仅没让他看清到底应该抓住什么样的人成为他的帮手,反而让他格外珍惜于那些会聚拢在他面前的人。
世家说话多好听啊。
在他们还没能拿到绝对有利的地位之时,他们简直是这世上最为“贴心”的人。
可一个未来的皇帝、一个太子若是让自己被世家把持命脉与唇舌,那真是和一个傀儡没有区别!也真是给了李治好大一个惊喜。
“废了太子倒是还有一个好处,”李治笑得比哭还难看,却仿佛是意图在这句话中给自己找回一点信心,“科举糊名的推行,以太子为首反对,最终以太子被废为结局,总该让这些人看到,此为势在必行之举了。”
他心中的反骨早在长孙无忌揽权之时就已彻底长成。
当年的长孙无忌希望他和王皇后相濡以沫,让李忠坐在太子之位上。而今日的世家朝臣希望他这个病弱天子听从太子的谏言,不要推行科举糊名。这二者分明都是一样的。
当年他能铲除掉长孙无忌的阴影,今日他也不可能遂了这些人的心愿。
先去掉那个领头羊,再扶持上一批新的臣子,且看这明日的朝堂上,到底会是何种格局!
哪怕这些人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一如此前的集议一般,不能随意发落处置,但废太子的举措下达,总能让他随之将这些人的把柄给一个个抓出来。
只可惜……
可惜他的病势愈重,恐怕无论是这一次的科举,还是针对那些朝臣的行动,都必须交给天后来办了。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又觉一阵头疼欲裂,让他的面色一阵扭曲。
“陛下——”
“我没事。”李治撑着武媚娘递过来的那只手,目光中的狠意愈发浓重,“戴至德、萧德昭、杨思正这些带坏太子的人,方今天灾在前,我暂时不会动他们,两年之内我迟早要跟他们一个个处置明白。但今日,有个人我要先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