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如大将军所说,文成公主为此战提供了不少信息助力,但这其中可有任何一场交战是由她所统领的吗?倘若吐蕃在大将军撤兵折返之后选择重新发兵进攻,文成公主能否承担起这个戍防统兵的职责?”
一个没有治理一方和带兵经验的公主,凭什么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那么霍王是自忖有这个本事?”李清月负手而行,朝着李元轨所在的位置走出了两步。
“西藏都护理政之人在我看来有三条标准。”
李元轨:“愿闻其详。”
李清月说道:“其一,精通藏文。藏原牧民不同于此地贵族,并不会说大唐官话,都护长史需要联结部落,安排农事城防,不能处处将事务委托于旁人,必须知晓自己的政令有无下达。这点没错吧?”
“这……”
这确实没错。大唐官员前往岭南等地之所以难以适应,被算作流放而非在外任官,还不是因为南北方言差异巨大。倘若官员都不知道百姓在说些什么,诏令又被限制在一方府衙之内,和被监禁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藏原之上显然也是如此。
这片刚刚被打下的土地还和安西都护的局势大不相同,并无那么多可用的藏民属官,就连忠诚与否,都尚且需要时间来检验。
而就算藏文与梵文有些相似,京中有些礼佛的官员学习起来不会太慢,能说与能写也完全是两回事。
李清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霍王不会觉得,今日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一个行将上任的官员学习藏原方言吧。”
有这条限制在,便足够筛选掉绝大多数的备选了。
但李清月显然想让对方输个心服口服,继续说道:“其二,此人起码需要知道如何应对藏原之上的气候四时、高原病症,知晓其中的种种农耕放牧之事,山川沟壑特质。”
“吐蕃所属的悉勃野家族正是因农耕本领脱颖于其余小邦,这才能在时机成熟之时统一雅鲁藏布江流域,这西藏都护的官员不能逊色于对方太多吧?”
“文成公主在藏原二十多年,尽览悉勃野家族所为,若要对症下药,远胜过在场诸位,连我也自愧不如。敢问霍王,您是觉得自己比她强在哪里?”
李元轨沉默不语。若说当官的履历,文成公主确实排不上号,可若要说在藏原之上的生活时间,对当地的了解,她既能带人编纂出吐蕃图志,那便自然是个中翘楚。
李清月竖起了手指,“其三,此人必有联合吐谷浑、东女国、西海都护,以及留守藏原之上将领的本事,还绝无可能在当地裂土称王,为我大唐祸患,知不知兵反倒还在其次。”
她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李元轨愈发难看起来的神情,问道:“不知霍王符合这其中哪一条?”
李元轨显然不符合前两条,至于这第三条……
当他刚要作答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端坐于上首的天皇看向他的目光里隐有几分不快。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想要评判出他在驳斥文成公主出任西藏都护长史的同时是否别有私心。
李元轨的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糟了!他光顾着为自己的“怀才不遇”而觉愤慨,更觉文成公主一个女人根本不应该坐到这样的位置上,却忘记了西藏都护的位置实在太过微妙,若是……若是由一个寻常身份的亲王出任,难保不会让这都护府变成一方边陲封地。
以当今这位陛下对于朝臣和宗室的平衡本事,绝不会允许有人如此行事。
他虽然身在长安之时能常得陛下召见,在外人看来还能算是陛下厚爱有加,将军国大事向他咨询,但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正的器重,李元轨不会看不出来。
这个西藏都护府长史的位置,就算不落在文成公主的头上,也绝无可能归他所有!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李元轨连忙改口道:“我已年过五旬,像是藏原之上这样的地方贸然涉足,只怕会落个客死他乡的结果,岂敢在此请战。我的意思是,若要遴选都护驻军地长史,左威卫将军如何?”
左威卫将军这个职位,按照大唐划定的规则应当会有两人,但今日同在朝堂之上的只有一位,正是初唐名将郭孝恪之子,在显庆四年进士及第,随后走武功仕途升迁。
他的父亲曾经随同彼时仍是秦王的李世民固守虎牢,先后担任过凉州都督、安西都护,最终在随同阿史那社尔进攻龟兹之时以身殉国。
也正因为如此,郭待封此人如同大多数亡故将领的后人一般,在升迁上多得李治扶持。
这么一来算起他的年龄和官职,还真能被称一句年轻有为。
大概是平日里没少得到破格提拔的缘故,突然遭到了这样一出意料之外的点名“提拔”,他的脸上当即闪过了一缕喜色。
可眼见安定公主忽然朝着他投来了一道审视的目光,郭待封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嘴角,也不由显露出了几分瑟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