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的心中即刻有了一句回应的判断。
或许都不能用不像话来形容太子的表现。
她在刚听到安定说起李弘的所作所为时都差点惊呆了。
那一刻她满心在想,自己此前还觉得太子仁懦无知的判断,是不是还是距离他真正的表现相距甚远。
他根本不懦弱。
一个胆敢向妹妹开口就借十万石军粮,还让她扣押五万人不能进入关中的人,绝对称不上懦弱。这应该叫做——
武媚娘目光一冷:“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
这显然不是因为她忙于完成对百官的铨选,希望能尽快自大唐的基层抓出更多的可用之人,而让李弘疏于父母的管教,在不知不觉之间长歪了。
而是因为他本就有着这样匮乏的从政天赋,只能用最为蠢笨死板的方式来回答上“大唐太子”的这份答卷。
但他总算还是有一点学到了他的父母,那就是当他的“太子”地位遭到动摇的时候,一种出奇的敏锐便会促使他去做出一些事情。
哪怕,这些事情根本不应该去做。只会让人想要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阿娘。”李清月忽然更沉重起来的语气,又将武媚娘拉拽回了眼前,“在传回长安的捷报之中只说,我在战胜了吐蕃十万大军后,需要将他们完全赶回雪域腹地龟缩起来,以确保紫山与牦牛河一带的草场全部落入大唐的掌控之中,却没说一件事。”
“与我对战的钦陵赞卓明明有统兵十万的本领却被迫投诚,不是因为他真的如此见风使舵,而是因为吐蕃赞普为了摆脱桎梏、重新掌权,在唐军压境的同时竟然出手覆灭了噶尔家族全族,只有钦陵赞卓因统兵在外得以幸存。他为了报仇不得不这么做。”
“我原本不必担心会变成第二个钦陵赞卓,因为我是大唐的公主,而非外族。可是……”
李清月迟疑了一瞬,又忽然以更快的速度说了下去:“可阿耶想要让我出嫁以削弱兵权,兄长想要让我成全他的仁政将士卒留在关中之外,您让我如何不担心这一点!”
她放在桌上的手重新蜷缩、握紧在了一处,一如她在方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一样下定了决心,“那我也只能恶人先告状,解决这种隐患了。”
何为解决隐患?
英国公的临终遗言,让李治暂时打消了算盘。他手中并无太多将领可出任主帅的事实,也让他不能将女儿的军权直接夺走。
那么唯独需要解决的,就只有太子李弘而已。
这多简单啊,只要让他不再是太子好了。
只要他不再是太子,而只是个失权的亲王,他根本无法将他那些荒谬的指令下达到她的头上!
李清月扯了扯嘴角:“阿娘,我连前面的那些话都说了,那也不怕再多挑唆一句——”
“他今日连我都不能容,已着手打压于我,倘若明日这大唐天子之位传到了他的手里,就算他再如何无能,难道能容您继续决断朝纲吗?”
武媚娘目光一凛。
安定的最后一句话看似是在将她拉拢到同一阵营去,为她先前的一番陈词再添上一把火,但又何尝不是在说一句事实。
太子看似在近几年间牢牢遵守着天后下达的一条条诏令,让他更换东宫属官就更换,让他前往洛阳赈灾就去,横看竖看也是个让人该说一句乖顺的好儿子。
但她始终没有忘记,当年泰山封禅之前,希望让天后遵守礼教的人中,就有被李弘纵容的东宫属官,他好像也当真觉得,天后的种种逾越之举该当遵守法礼,被遏制回来。
如今他的听话,与其说是他终于知道了该当真正接受二圣临朝的事实,不如说是他知道,母亲这个天后的位置并不会妨碍他做太子,反而会为他提供不小的助力。
但当这份权力的对峙,从帝后与太子之间,转移到公主与太子之间的时候,那些始终不曾被成功扭转的想法,就这样浮现到了台面之上。
连带着的,还有被安定斩钉截铁历数的数条平庸之罪。
听到“灾厄不能平,病患不能除,贤臣不能近,政令不能通”这二十个字的时候,武媚娘不免试图去回忆,作为太子的李弘到底提出过几条真正能通行下去的政见,却发觉这其中竟是一片空白。
那些通过铜匦上书的百姓,希望借着这条特殊的渠道让自己的言论上达天听,虽然这其中不少谏言的内容并未经过言辞润色,也因见闻限制显得异常粗糙,但也不乏让人有所启发的文字。
而太子呢?
相比之下,太子的胆魄好像完全用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