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熬鹰……好一出驯狼熬鹰!”
他在口中喃喃,又被下属轻轻推了推,示意他回过神来。
太子仪仗的移动原本就是因为班师还朝的唐军已到面前,现在为首的那位大将军自然已经到了眼前,那么太子就合该拿出足够体面的表现发起欢迎。
但在这两方交汇之时,就算是以东宫属臣自居的杨思正都必须承认,安定公主和太子之间的对比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太子李弘在这等声势面前的惨淡神色,简直不像是未来也能策御天下兵马的帝王所该当拥有的,而像是被人一个巴掌甩在了脸上。
李清月却是以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自马背上翻了下来,随即接住了那只重新立在她手臂上的鹞鹰,将太子今日的表现对比得越发小家子气。
“大军凯旋,皇兄不该以酒水为我庆功吗?”李清月抬了抬下颚,朝着李弘后方示意。
李弘这才如梦初醒,以稍慢了半步的动作从下属的手中将酒杯给接了过去。
“是,该当以酒祝贺的。”
当他举杯重新对上妹妹投来的目光时,见其中并无要给他难堪的意思,又觉自己是不是多想了,其实先前的这一幕并不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可李清月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直接将其喝下,而是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把玩了片刻。
后方等待这出皇太子出迎戏码的士卒并不能看到这华盖之下到底是何种场面,只能看到对立而站的两道身影。
置身其间的李弘却险些因为安定的这出表现而变了神色。
他没有错过安定在开口的第一句中变化的称呼,不是平日里常说的太子阿兄或者就是相对亲近的阿兄,而是一句皇兄。
这句稍显生疏的话随着她那句先声夺人,在顷刻间颠倒了双方的主动权。
“安定……”
“皇兄,我还以为你当年曾经代替阿耶,从许州开始检阅河南道府兵,算起来距离今日也有十年了,应该对于府兵知之甚多才对。”李清月打断了李弘的话,抛出了一句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说辞。
并没有给他以开口的机会,李清月的下一句已接踵而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行将渡海参与辽东战事的府兵中,之所以厌战情绪高昂,正是因为朝廷不曾给够此前参战府兵的补偿与封赏。”
“那么我以为你就应该知道,在战事结束之后,绝不能妄立名目,让府兵滞留在外,导致他们不能及时将封爵升迁之功领取到手!”
她目光冷然地盯着李弘那张本就已脸色不妙的脸,自战场搏杀而出的气场毫无一点保留地覆压而来,“我可以将人留在藏原之上,因为他们都知道,开疆拓土之功必会随着新都护府的成立被仔细清算,我也让人确认过他们暂时可以不必归家,但你——”
“你又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以所谓的节省关中口粮之名,让他们暂时不能归家!”
她说话间声色愈厉:“皇兄不会不知道,府兵制的运作本就有其天然的弊病,现在周边战事渐缓,已有做出转变的契机,却绝不能以这等苛待之法拉开序幕!”
李弘呼吸一滞,只觉在李清月锐利异常的眸光中分明还有另外一出质问。
他李弘连当年在校阅府兵之时的所见所闻都能忘个干净,凭什么越俎代庖,插手到她所督办的事宜之中。
这样的一副咄咄逼人姿态,让李弘只说出了一个“我”字,便将其他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不知道该当如何继续说下去。
李清月却仿佛全然没将他此刻复杂的神色看在眼中,又忽然收起了面上的怒气,重新变成了兄友妹恭的样子,一把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金杯放回盘中,发出了一记“嗒”的声响,也将他那些未尽之言,彻底塞了回去。
杨思正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觉得安定公主好生可怕。
只因在搁回金杯入盘的同时,在这张与天后很是相像的面容上,先前的肃杀之气一扫而空,只剩下了一抹“友善”的笑容,就好像先前的厉声质问都不过是他们的错觉而已。
连她的语气也倏尔和缓了下来,以凯旋的妹妹对迎接的兄长闲话家常的口吻问道:“皇兄,你在怕什么呢?”
李弘面沉如水地看着安定问完了这句话,便像是完全找回了场子一般朗声一笑,再不停留地折返回到了先前的马背之上,宛然一派已经完成迎接礼数的模样。
身旁的礼官根本阻拦不住安定公主在此时重新下达军队往长安方向推进的指令,也根本来不及去说,在原本的既定流程里,其实还有一项太子向士卒施恩的活动。
可李弘又怎能拉下脸面去妹妹的马前,请求她按照规则来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