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李敬业的苦瓜脸,发出了邀请:“所以我问,你去不去。你祖父说,你对军营生活很感兴趣,也不能真只让你砍树种田,也得感受感受军营的气氛,可近来也没有战事方便带你上场,正好趁着犒军走一趟?”
李敬业的表情顿时从暗转明,连连点头:“去,当然要去!”
他丝毫也没意识到,这是有人在玩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戏码,只觉得这份安排证明了,他在此前一年里吃的磨砺之苦一点也没白废,他那好友尉迟循毓去年给他画的大饼,也确有实现的可能。
“那就等午时之后蓬莱宫外丹凤门前见。”李清月丢完了诱饵,朝着他摆了摆手,便朝着宫中内外命妇举办朝会的地方走去,丢下李敬业在原地,有些好奇为何薛仁贵要突然以此等古怪的眼神打量于他。
李敬业沉默了片刻,还是问:“薛将军也要一并去犒军吗?”
薛仁贵颔首:“此战我为将军前驱,与士卒一并杀敌,自然要去。”
积石山一战,薛仁贵一箭射杀吐蕃援军的主将,为唐军能得以杀穿敌营、山谷葬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加上早年间攻破铁勒叛军与征讨高丽的战功,虽因未能劝住郑仁泰进军又被弹劾放纵士卒劫掠功过相抵,如今也算正式策勋九转护军,视同从三品,令李敬业站在他面前,也不免有些发憷。
于是当午时到来,李清月纵马出丹凤门的时候,就瞧见李敬业正在恭敬地向薛仁贵请教临阵作战的经验。
听到薛仁贵提及自己在随后可能会被调往辽东任职后,李敬业脸上的殷勤之色更甚。
再一见安定公主到来,他脸上的兴奋可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恨不得尽快来到军营去同那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卒交流交流,凭借着自己的骑射之术在士卒中先刷出点名号来。
然而真进了军营,他便被很快挤到了人群之外。
谁让守营的旅帅、队正一见安定公主到来,早已飞快地迎了上来,抢了他这个来混脸熟之人的位置。
“将军可还记得我?”其中一个最是大胆的队正努力往前站了站。
李清月佯装沉思不解,在对方刚要开口介绍的时候又忽然展颜:“怎么可能不记得,我记性一向很好。你跟着薛将军去袭击的白兰羌驻地,他跟我说过的。他也同我说,西倾山合围时候你带人拿下了禄东赞的一员副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翻雪山的时候你还在我面前守过夜,我认得你的样子。”
“正是!”听安定公主如数家珍,那队正大为激动,“托将军之福,某此次能策勋二转为云骑尉,能往家中分到不少禄米与永业田,等归于益州武威折冲府,还能升我个旅帅做做,只是有些可惜……”
他声音低了下去,遗憾道:“也不知道此后能否跟随将军作战了。”
需要令安定公主亲自从蜀地调兵的情况格外少有,往后恐怕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
虽说益州都督府长史已算赏罚分明之人,但相比此次西征吐蕃的战功,又显然差了一个档次。
听闻两年前,安定公主为防渡海熊津作战的士卒枉死无名,先将士卒的名字逐一刻下,以备回返之后一一对照,此次出征人员众多,没能有这样的一出流程,但哪怕是丧命于雪山之间的士卒名姓也都记录在册,在近日营中与其同乡再度校对,与当年的情况并无不同。
战功策勋文书在手,更是让他们这些身处异乡之人也觉格外有安全感。
李清月好笑地调侃:“天下太平才是正道,你不是该当希望没有再度被我启用的机会才好吗?”
见对方不知该当如何作答,她方才接道:“行了,不说这些了!去多叫点人来,将犒军的酒肉都给搬进来。”
那队正拔腿就要走,又被李清月拦了下来:“那些协助作战的羌人与蒙舍诏士卒并非益州折冲府兵员,战功计算不按策勋而按赏金与禄米,此次犒军所发酒肉,多分他们一份。”
她解释道:“益州境内避免南蛮为患,还需他们往后协助。近日滞留长安,对你等折冲府兵我放心,对他们……”
李清月抬了抬下颚,朝着远处走过的一名蒙舍诏士卒示意,从其神色中,不难看出几分不适与焦虑。
他们本以为在西宫盐池开采了足够分量的盐卤便能回返洱海,向蒙舍诏王交代他们的战功,哪知道竟还需要在长安驻扎上一两个月,等到积雪山路被重新开辟出来,才好继续启程,总有种不得归宿的紧张,正需要小心安抚。
但这份安抚若以等闲诏令许诺的形式存在,对于这些语言不通之人来说,恐怕很难起到作用,倒不如这实物的安慰更为有效。
李清月补充:“对了,让那些队正、火长都在分发的时候,将这个偏袒解释清楚。”
那队正连忙应了下去。
确实啊,再没有什么比一顿放纵开怀的酒肉更能让人找回安全感了。
哪怕是语言不通,有充裕的肉食饱腹,有些承诺也已尽在不言之中了。
长安城中的百姓在游街喧闹之中临街摆宴,以贺新年的到来,这些得胜归来的士卒也在一座座篝火燃起,烤羊上架的时候迎来了新年欢庆。
当肉香弥漫了整座军营的时候,在营地中间用于防火的隔绝地带,有几个蒙舍诏士卒竟是直接跳起了舞,伴随着另一头响起的扯嗓子山歌,顿时让这还有几分拘束的营地活络了气氛。
李清月伸手,随从立刻乖觉地将切下来的烤羊腿递交到了她的手中。